第五幕(1 / 2)
罗伦斯与寇尔回到旅馆时,赫萝还在睡。她裹著棉被,身体缩成一团,还轻轻打著鼾。
两人见状,忍不住相视一笑,但赫萝的鼾声随即止住了。
是只要偷偷说她坏话,赫萝的耳朵就会变得特别敏锐,还是她脸上长了胡须,能够敏锐地察觉气氛的变化呢?
赫萝缓缓张开眼睛后,先把脸埋进被窝底下,跟著抖动全身,伸了一个大懒腰。
「那么,具体来说,现在要怎么行动?」
赫萝一察觉罗伦斯方才带了寇尔出门,就立刻把寇尔叫来身边,嗅著他身上的味道。
赫萝可能是想闻出罗伦斯有没有买什么东西给寇尔吃,如果有,就打算要寇尔分她一份。
虽然寇尔有些难为情地缩起身子,但还是任凭赫萝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旅行商人要是脱离公会,就不可能存活下去。所以,至少不能采取与公会对立的手段。」
「想要倚靠,就要躲在大树底下,汝是这个意思呗。不过,就算是个小人物,只要躲在大树底下,还是能自在地做些小动作。所以这是正确的选择呗。」
对于赫萝的评论,罗伦斯只能回以苦笑。因为这个说法与伊弗提议他背叛时的论调很相似。
她们两人的想法都一样。正因为罗伦斯在凯尔贝不是重要人物,所以能够在足以左右城镇未来的重大事件之中,自由地采取行动。
虽然「小人物」三个字听起来刺耳,但罗伦斯知道自己必须认清现状。
「如果想在短期内获得最大的利益,那就只能与伊弗联手夺取一角鲸了。」
「然后手牵著手一起逃亡吗?这样说不定也挺愉快的,是呗?」
如果赫萝不在身边,自己可能做出如此危险的选择吗?
虽然罗伦斯脑中瞬间闪过这个疑问,但立刻想到:要不是与赫萝在一起,自己肯定早就逃之夭夭了。
看到罗伦斯像是在说「愚蠢极了」似的耸了耸肩,赫萝脸上虽然浮现捉弄人的笑容,尾巴却看似安心地摆动著。
虽然很想说:「既然害怕会发生这种事情,老实说出来不就好了。」但罗伦斯当然没有这么说出口。
因为如果被身为观众的寇尔得知剧情的内幕,那就太扫兴了。
「那,既然公会和伊弗都已经知道我们住在这家旅馆,就表示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被卷入纷争之中。为了避免到时候行动不一,我想先跟大家重新确认一下现状。」
听到罗伦斯这么说,赫萝默默地凝视著罗伦斯好一会儿后,轻轻笑了出来。
「怎么了?」
虽然罗伦斯这么反问,但赫萝只是摇摇头,不肯回答。
不过,罗伦斯似乎能够明白赫萝为什么会笑。
因为那就像是看见孩子跌倒后没有哭泣时会露出的笑容。
「嗯。」
赫萝点点头。寇尔正在赫萝身边服侍她,而她则顶了寇尔的头一下。
寇尔也是地位与他们对等的同伴。
「好的。」
在寇尔这么回答后,罗伦斯便开始说明。
已经到了兼营酒吧的旅馆老板一边打哈欠,一边帮客人续酒的时刻。
罗伦斯本以为基曼或伊弗的手下会来房间找人,没想到什么动静也没有。因为有些焦躁,罗伦斯只喝了少许酒润润唇而已,但到头来似乎只是白担心一场。
相对地,赫萝则是如往常一样,早早就把寇尔灌醉了。
在确认醉倒的寇尔已熟睡后,赫萝把寇尔丢到她的床上。至于这么做的原因,赫萝的解释是:如果没有灌醉寇尔,寇尔这头笨驴就会坚持要睡在地上。
罗伦斯实在搞不懂赫萝的行为到底算不算是体贴。
不过,他能确定这样的举动很粗暴。
「好了,今天就不要再喝了。」
因为今天不小心连续露出两次丑态,所以罗伦斯抱著算是赔罪的心情,照著赫萝的要求不停到楼下取酒。
这当然是赫萝所期待的结果,但罗伦斯表现得太听话,一直照著她的要求拿酒回来,所以明显看得出赫萝觉得很扫兴。别说是觉得扫兴了,不久前赫萝明明自己跑去点酒,现在却是担心自己点太多似的一脸不安。
平时罗伦斯只要说不要再加点,赫萝就会露出不满的表情,今天这样倒是令他有些松了口气。这只狼狡猾的地方,就是无法彻底忠实于自己的欲望。
话虽这么说,赫萝毕竟是赫萝。
「哎,希望汝也能够别再说不争气的话才好吶。」
赫萝坐在床边,把尾巴垫在不停呻吟的寇尔头部底下。她一边从罗伦斯手中接过酒,一边坏心眼地笑著说道。
罗伦斯心想,这时候不要随随便便回答,而是不予理会,赫萝可能会更高兴。因为她的模样实在太过孩子气了。
不过,如果让赫萝太高兴,可能会吵醒睡在尾巴上的寇尔,所以罗伦斯谨慎地回答说:
「那也没什么啊,听说『强者必死』是佣兵的经验谈呢。所以男人会说一些不争气的话,这样才会刚刚好。」
「大笨驴。」
赫萝一副感到无趣的模样说著,回头望向身后的寇尔。接著,她突然捏住寇尔的鼻子,让他稍微抬起头。赫萝似乎打算从寇尔的头底下抽出尾巴。
赫萝的动作就不能再温柔一些吗?罗伦斯才这么想著,便发现原来是寇尔的口水就快流了下来。赫萝抚摸著尾巴说道:「真是大意不得。」然后安心地松了口气。
罗伦斯一边看著赫萝的动作,一边抓起桌上冷掉的炒豆子放进嘴里。
然后,他稍微打开木窗一看,发现几名貌似刚走出酒吧的男子分散开来,脚步摇摇晃晃地在街上走著。现在明明不是举办祭典的时期,却会看见醉汉在街上闲逛,想必这个城镇统治者的治理能力只有中下程度。
北凯尔贝如果是由地主们所统治,那么地主们似乎差不多就快失去人们的向心力了。
一角鲸──能够逆转局势的存在。
它的重要性似乎越来越高了。
「咱就在身边,汝竟然还要看窗外?」
不知何时赫萝已经坐在椅子上,并抓起一大把炒豆子往嘴里放。
赫萝喀嗤喀嗤地嚼著豆子,那模样大胆得让人觉得爽快。
罗伦斯耸了耸肩,关上木窗说:
「不做好随时能逃跑的准备怎么行啊。」
赫萝似乎很满意罗伦斯的答案。
她一边发出咯咯笑声,一边捡起掉落的豆子吃。
「算了。对了,汝啊,陪咱喝一下酒好吗?咱一个人喝酒太无趣了。」
赫萝用手指戳著老旧的陶杯杯缘,陶杯里倒满了刚从楼下打上来的葡萄酒。
罗伦斯看了自己的酒杯一眼,发现第一杯酒都还喝不到一半。
「好吧。反正这时间也不会有人来了。」
「那可不一定。」
准备与赫萝相视而坐的罗伦斯反问一声:「咦?」
「因为狐狸晚上眼力比较好吶。」
罗伦斯让思绪在脑中绕了一圈。
他耸了耸肩后,回答说:
「如果是这样,那更应该喝酒。」
「唔?」
「如果喝得烂醉睡死了,就不用担心被骗。」
赫萝露出一边尖牙,笑著说:
「大笨驴。要是像汝那样毫无防备地翻出肚子睡大觉,那就彻彻底底没戏唱了呗。」
「看到猎物这副德性,狼怎么可能让狐狸先下手。」
罗伦斯一这么回答,赫萝马上露出两颗尖牙反驳:
「这就难说了。毕竟猎物一天到晚在咱面前翻出肚子来,咱会掉以轻心,觉得没必要咬猎物,说不定真会被狐狸给叼走吶。」
被赫萝批评得这么惨,罗伦斯不反驳些什么,怎能甘心。
「你自己还不是也会露出尾巴来。如果你觉得趁我不备,随随便便就能够抢先我一步,那你最好小心不要被我抓住尾巴。」
「明明不敢抓,还敢说大话──汝想听咱这么说吗?」
赫萝在桌上托著腮,摆动著耳朵这么说道。就是罗伦斯脾气再好,看了也不免有些生气。
尽管知道自己三不五时就被赫萝捉弄,罗伦斯喝了一口酒后,还是忍不住这么说:
「关于一角鲸,你还不是有事情瞒著我。」
罗伦斯想要攻击赫萝,自己反而被吓了一跳。
因为赫萝原本正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举起酒杯准备凑近嘴边,却突然惊讶地缩起了身子。
如果说这也是赫萝的演技,罗伦斯就只能举手投降了。
可是,赫萝的情绪显然在动摇。
当她察觉到自己的眼神飘移、情绪动摇时,似乎明白了已经无法掩饰情绪的事实。
赫萝咬著下嘴唇,怨怼地瞪著罗伦斯。
「是我被你吓一跳耶。」
罗伦斯不禁找了藉口作为回应。
这时,赫萝皱起眉头,做了一次深呼吸。
在隔了好一会儿后,赫萝呼了一口充满酒味的叹息。
「真是快被汝这头大笨驴气死了……」
赫萝嘟哝著,大口大口喝下方才没喝成的酒。
说起来,现在应该是罗伦斯占了上风,但不知怎地,反而是他在等赫萝把话说完。
不仅如此,罗伦斯此刻的心境还像个准备挨骂的小孩子一样。
「就算汝露出那种表情,咱也不会说任何话。咱不想说。」
说著,赫萝一脸不悦地别过脸去。
赫萝明明在生气,行为却像个小孩子一样,也就是说,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不过,这种时候,赫萝的思绪通常都比罗伦斯快了一、两步。
赫萝有时候是为了在前方一、两步埋设陷阱,有时候则是为了展开追击,而刻意拉开距离。
当罗伦斯在思考会是哪种情形时,赫萝的耳朵和尾巴会是重要的判断指标。
就像樵夫和猎人会利用各种形状的狼烟交换情报一样,罗伦斯也解读著赫萝耳朵和尾巴微妙的变化。
赫萝在掩饰自己的害臊。
当罗伦斯解读出赫萝的反应近似这样的情绪时,不禁发出「啊」的一声。
「汝要是敢再多说一句,当心咱生气。」
赫萝保持别开脸的姿势,闭上眼睛撇下这句话。
罗伦斯犹豫著该不该笑,最后决定举起酒杯,用喝酒含混带过。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才好。
赫萝知道一角鲸的存在。
这么一来,就表示她应该也知道其谣言或传说的内容。
也就是说,赫萝知道生吃一角鲸,就能长生不老;把一角鲸的角熬煮来喝,就能医治万病。
再来只要回想与赫萝一路旅行下来的各种互动,就能够猜出是怎么回事。
赫萝因为自己的长寿,而感到恐惧的事情是什么呢?
然而,就算是赫萝,也不可能在出生不久后就领悟到一切。
她一定也有过不听道理的孩童时期,一定也有过一、两次鲁莽行事的经验。
要是她的愿望能够实现,就算到了此时此刻,赫萝一定也会这么祈祷──
──好想弥补我等之间的寿命差距──
「……是咱自己太笨,才会以为汝早就有所察觉,还贴心地装作不知道。」
赫萝似乎藉由观察罗伦斯的表情,察觉到罗伦斯总算追上了她的思绪。
她很受不了似的说著,再次举起酒杯喝酒。
赫萝没有表现出想哭的样子,也没有显得悲伤,让罗伦斯松了一口气。
因为看见赫萝露出难为情、像是因为被人戳破过去犯下的错误而不悦的表情,让罗伦斯能够轻易地展露笑脸。
「不是啊……老实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极度不懂世事的人。所以,我没想到你连一角鲸的传说都知道。」
再说,有关吃了一角鲸能够长生不老或治万病的传说,显然是为了人类而存在的。
所以,罗伦斯一直以为赫萝与追寻这类传说的人,根本不会扯上关系。
「大笨驴……」
赫萝粗鲁地用衣袖擦去不小心从嘴角溢出的少许葡萄酒,然后一脸疲惫地趴在桌上。
她手中还牢牢握著酒杯,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喝醉了。
「你曾经狩猎过一角鲸?」
听到罗伦斯的询问后,赫萝点了点头。
赫萝狩猎一角鲸一事,想必已是好几百年的事情了。
「哎,那时候咱确实不懂世事吶。咱以前相信世上所有看不惯的事情,都有其解决之道。如果不喜欢受人依赖和景仰,那就去旅行;如果没有朋友,那就交新朋友;还有,咱打从心底相信,那些愉快得有如浸在温泉里的时光,会永远持续下去。」
赫萝保持趴在桌上的姿势,拨弄著从盘子里掉出来的炒豆子,看似愉快地说道。
即使到了现在,赫萝有时还是会表现得相当莽撞。
如果说赫萝是经过漫长岁月的风化,才拥有现在的个性,那在历经风雨磨削之前,肯定比现在尖锐许多。
「不过,因为这样,咱那时候也经常哭哭啼啼的就是了。可能是汝喜欢的类型也说不定吶。」
赫萝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将视线扫向罗伦斯。
说著,她把炒豆子用力弹向罗伦斯。被如此对待的罗伦斯当然只能皱起眉头,藉著喝酒逃避话题。
「咯咯……不过,怎说呢,回想时越是教人心痛的回忆,脸上越容易浮现笑容。」
「这点确实无可否认。」
罗伦斯也有过坐在马车上忽然回想起过去的失败,而独自笑出来的经验。
不过,罗伦斯并不喜欢这样的经验。
理由不用说,当然是因为没有人在身边陪他一起笑。
就算只有一瞬间,罗伦斯好像也不该让这样的想法闪过脑海。
敏锐的狼仍然保持侧著脸趴在桌上的姿势,面带笑容看著罗伦斯。
「不过,咱现在有汝陪伴在身边。」
听到赫萝毫不害臊地这么说,罗伦斯当然只能学赫萝那样用指甲把炒豆子弹过去。
「还有寇尔啊。」
「咱不能跟寇尔小鬼说这些话。因为寇尔小鬼是咱维持贤狼身分的牵制力。」
赫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罗伦斯不禁思考起这个问题,停下就要弹起炒豆子的手指。
寇尔来自北方深山,并且把赫萝视为现在进行式的传说主人翁。
这么一来,赫萝会用「牵制力」来形容寇尔,只有一个理由。
这时,赫萝竖起指甲,刺向罗伦斯停下的手指。
「寇尔小鬼仰慕身为贤狼的咱。看见咱的模样时,那个笨驴一开口就说想要摸咱的尾巴。好几百年没有人做出那样的反应了,那教咱既怀念,又开心……那个笨驴是让咱想起自己是贤狼的最佳存在。」
赫萝竖起指甲戳著罗伦斯的手指,罗伦斯勾住她的食指说:
「毕竟你确实是变得越来越散漫了。」
「呵,咱无从反驳。」
所以说,赫萝的意思是,因为寇尔仰慕身为贤狼的她,所以让她想起自己是贤狼。
至于赫萝为什么要这么做,答案显而易见。
因为配得上约伊兹森林的是贤狼赫萝,而不是那个待在旅行商人身边悠哉过著懒散生活的小丫头。
「不过……」
两人像在较劲谁比较有骨气似的沉默地拨弄著对方指头好一会儿后,罗伦斯开口说道:
「你一直要我决定什么事情之前,必须先跟你商量,自己却隐瞒我这么重要的事情。」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两人各自在心中思考了一大堆事情,使得话题越来越严肃。
罗伦斯相信赫萝听到自己说过的话,应该也会觉得刺耳,结果却看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答道:
「要是与对方商量如何赚钱,咱的利益会减少,是呗?」
要不是看见赫萝说出这句话时,也露出捉弄人的笑容,罗伦斯或许就没办法露出苦笑回应。
赫萝挺起身子,稍微伸展了一下,轻轻摆动著耳朵。
不可以变得太亲密──这是罗伦斯与赫萝互相默认的一大要事。
然而,在两人意识到这点的同时,事态不仅朝著反方向进展,罗伦斯甚至曾一脚踢开这个重要事项。
罗伦斯都是如此了,更别说是赫萝,在她几乎可以用永恒来形容的漫长旅途中,肯定多次想要踢开这颗阻挡去路的大石头。
尽管如此,现实并不会因为这样而改变。
赫萝会形容寇尔是她维持贤狼身分的牵制力,或许一点也不夸张。
赫萝会利用寇尔来捉弄罗伦斯,当然是因为捉弄罗伦斯让她感到愉快,但想必也有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卫。
为了不让自己不小心越过界线──
为了掩饰自己「虽然明白道理,但就是无法自制」的心情──
为了让自己这般不耐烦的心情,至少能够找到一个藉口。
「哎,咱是个贪婪的家伙,总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东奔西走。」
「关于这点,我只能表示赞同。不过……」
罗伦斯带著挖苦意味说道。
「如果我不是个贪婪的人,就能够买很多好吃的东西给你吃。」
听到罗伦斯的玩笑话,赫萝一副搔痒难耐的模样笑笑后,从椅子上站起身子。
看见赫萝满脸泛红,罗伦斯心想她可能觉得太热了。
不出所料地,赫萝稍微打开木窗,舒畅得眯起眼睛,让窗外的冰冷空气拂过脸颊。
「嗯……不过,汝的利益不就是讨咱欢心吗?」
赫萝的模样就像是让人搔脖子的猫咪。她闭著眼睛,让冷风拂过脸颊,然后稍微睁开一只眼睛,望向罗伦斯问道。
赫萝的举止显得刻意,彷佛她对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像照著水面一样瞭若指掌。
「如果你是个用食物就勾得到的卑贱家伙,或许就会是这样吧。」
听到罗伦斯出言反击,赫萝又闭上了眼睛。
赫萝明明摆出与几秒钟前一模一样的姿势,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却像在闹别扭,看得罗伦斯不得不佩服她的演技。
不过,几秒钟后,赫萝已经完全变成傲慢贵族般的模样。
「那这样,汝有什么其他方法?」
这时罗伦斯想到,自己曾经受有生意往来的小村子委托,带著村民趁农作空档制作的桶子,前往拥有广大葡萄园的修道院推销。
尽管高傲得让人难以忍受的对手一下子嫌东,一下子嫌西,罗伦斯还是一一接受对方的要求,拚命想要推销桶子。对于这般模样的罗伦斯,对方甚至表现出瞧不起的态度。
当时那名修道士想必是因自己身为高贵修道院的修道士而自傲,并且打从心底相信自己拥有更接近神明的高贵身分,才会表现出瞧不起人的态度。
那么,此刻在罗伦斯眼前的这只被尊称为神明,同时厌恶被尊称为神明,甚至排斥被景仰的贤狼,为什么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呢?
当时的修道士只顾著优先自家的利益,根本不管推销者会亏损,还是赚钱。
这么一来,既然前提完全相反,结果也会是相反。
于是,罗伦斯说出了赫萝想听的答案:
「用食物勾不到的话,那就用言语,或态度啊。」
「可是,以汝的状况来说,这两者没有一样可信吶?」
赫萝说著露出尖牙。她那坏心眼的笑脸看起来,也比罗伦斯平常看惯了的笑脸显得更加可爱。赫萝已经表示言语和态度都无法信任,罗伦斯当然只会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行动。
然后,为了证明此言不虚,罗伦斯必须从椅子上站起身子。
或者是,继续坐在椅子上等待赫萝主动靠近。
对罗伦斯而言,无论是采取主动还是被动,都是魅力十足的选择。
然而,尽管知道魅力十足,罗伦斯喝了一口葡萄酒后,还是这么回答:
「那也没什么啊,你就当作被骗,先试著相信这两种方法再说啊。搞不好不是骗人的喔。」
「……」
不愧是罗姆河流域之狼──伊弗说过的话,效果果然不同凡响。
赫萝斜眼瞪著罗伦斯,一脸不甘心地甩著尾巴。
她再厉害,想必也无法做出反击。
比起在裁缝店捉弄工匠学徒,难得在舌战之中占上风,让罗伦斯感觉痛快得多。
战败会让强悍的老鹰变成小鸡,胜利会让胆小的老鼠变成勇猛的狼。
然而,狼天生狡猾,根本无人能比。
「咱不是这样的意思。」
赫萝露出落寞的表情,带著怒气说道。
所谓舌战,是利用理论和现场气氛的理性之战,然而赫萝却突然亮出这样的武器,这根本就是犯规。
如果说方才的互动算是商谈的一种,赫萝使出的就是能够胜过商谈的力量。
正常交易总会败给什么呢?
赫萝看著迟迟不肯采取行动的罗伦斯,把木窗稍微再打开一些。
罗伦斯方才在木窗前,不小心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他说,不做好逃跑的准备怎么行啊。
赫萝让视线落在窗外,耳朵则是朝向罗伦斯。
罗伦斯连摇头叹气的力气都没有。
居然还想赢过赫萝,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罗伦斯从椅子上站起身子,走近赫萝。
「你就不能偶尔对我温柔一些吗?」
他在赫萝身边说著,坐上窗沿。
赫萝没出声地笑了笑,然后动作轻盈地坐上罗伦斯的膝盖。
「胜者不可能主动向败者搭腔。」
「你一边这么说,还一边把我压在底下,什么也不用怕了吧。」
随著赫萝把身体贴近,不停摆动的耳朵磨蹭著罗伦斯的脸颊,让他感到一阵搔痒。
罗伦斯不禁心想,真是只满嘴藉口的贤狼大人。
「不过,哎,这样或许多少能够信任汝一些呗。」
「是吗?可是,商人总是会露出感到佩服的表情,一副低头屈膝的样子,但其实内心偷偷在吐舌头。」
虽然连罗伦斯都自觉这话说得太直接,但就算说得婉转一点,赫萝也不会手下留情。
「的确,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示弱的时候都会吐舌头。」
「唔……」
虽然很不甘心,但罗伦斯找不到反击的话语,只能叹口气,然后无力地靠在窗沿上。
赫萝一边发出咯咯笑声,一边缓缓说道:
「不过,咱能确定,不管是汝还是咱表现软弱时,身边都会有人陪伴。」
回想起今天一整天的经过,罗伦斯不禁觉得赫萝这句话非常重要。
他稍微抱紧赫萝,回答说:
「我会铭记在心。」
「嗯。」
赫萝轻轻甩动尾巴,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在这个平静的时刻,寇尔被灌醉后所发出的呻吟声,似乎稍嫌吵了些。
不过,无论是帮助赫萝想起自己的贤狼身分,或是预防罗伦斯的视野变得狭窄,寇尔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罗伦斯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不过,他至少明白寇尔的存在,确实能成为维持微妙关系的牵制力。
赫萝闭著眼睛,脸上浮现淡淡笑容,或许她也在思考著同一件事吧。
罗伦斯把双手绕到赫萝背后,准备抱紧她娇小的身躯。
就在这瞬间──
「唔。」
赫萝突然抬起头,有些不悦地发出低吼声。
「怎……怎么了?」
虽然罗伦斯试图装作镇静,但还是冒出冷汗,话也说得有点结巴。
不过,赫萝当然不可能没发现罗伦斯这样的反应,她一副受不了他的模样笑了笑,不停甩动著尾巴。
接著,赫萝缓缓挺起身子,耳朵好不忙碌地一下子朝左,一下子朝右。
罗伦斯立刻明白了赫萝沉下脸来的原因。
「唉~预感这东西还真是小看不得。」
「怎样?」
罗伦斯当然很快地就知道赫萝所指的意思。
赫萝看向窗外的同时,罗伦斯也望著同样的方向。
「喏,叫什么名字来著?那个破烂店面的老板。」
「雷诺兹啊?」
在脚步蹒跚、分散走在街上的醉汉之中,出现一名用外套裹住全身、体格稍胖的男子,朝著旅馆急急忙忙走来。
罗伦斯仔细一看后,发现男子正环顾四周,同时鬼鬼祟祟地沿著路边走来。
「这或许是个确认汝之决心是真是假的好机会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