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1 / 2)
若是大睡一场,或许多少能让兴奋的情绪冷却下来。
尽管罗伦斯抱着这样的期待钻进被窝里,但艾普与阿洛德的话语却像无法入睡的酒一样,让他辗转难眠。
「明晚回覆我接受与否。」
罗伦斯仿佛被灌得烂醉似的,脑海里不停响起这句话。
艾普的计划,是以假称是布朗家独生女的赫萝为抵押品,换得两千枚崔尼银币的融资。如果可能,最好换得两千五百枚银币的融资来采买大量皮草,并利用船只运送南下罗姆河,比任何人都更早一步卖出皮草。
据说只要是聚集于雷诺斯的皮草,就是扣除关税,仍然能够以接近三倍进货价的价格卖出。
尽管知道如意算盘打得太早,罗伦斯还是忍不住做了概算。
假设采买了两干枚银币的皮草,再以三倍价格卖出,就可获得四千枚银币的利益。艾普与阿洛德两人提出分取八成利益的要求,这包括了事前交涉所需的费用、情报费,以及阿洛德愿意把民宿建筑物让渡给罗伦斯以作为担保。
即便如此,罗伦斯仍觉得不合算,因为建筑物顶多价值一千五百枚银币而已。就在他打算抗议分取八成利益太多的那一刻,不禁闭上了嘴巴。
因为两人表示只要一切顺利进行,除了阿洛德的民宿建筑物之外,也愿意把民宿经营权交给罗伦斯。
没有一个商人会不知道民宿经营权的价值。
所谓的民宿经营权,是指只要拥有建筑物,就随时能够开业,并赚进稳定的收入。所以既存民宿业者为了保护既得权益,无不猛烈抗拒新竞争对手加入行列。倘若打算从他人手中买得经营权,那不知得花费多少金钱。
而且,假使在雷诺斯经营民宿,因为雷诺斯与温泉城镇纽希拉距离不远,所以也可以把民宿当成据点,寻找距离纽希拉不远的约伊兹。
面对这般状况,能够保持冷静而不胡思乱想,那才教人觉得奇怪。
不过,罗伦斯觉得艾普的说明太完美了。乍听之下,艾普的说明在理论上或许都能够成立,但还是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纯粹是因为眼前的利益太大,所以让罗伦斯不禁显得退缩吗?
或者是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罗伦斯的资金调度,而资金调度的方法,则是必须暂时卖出赫萝的缘故呢?
在港口城镇帕兹欧时,赫萝曾经代替罗伦斯被追兵抓走。
那时是因为已无计可施,所以赫萝才主动提出这个最佳方法。
但这次是罗伦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打算卖出赫萝。
罗伦斯现在总算明白商人为何是受到教会轻蔑,并且遭受剧烈谴责的职业。
在一团漆黑中,罗伦斯想着:「赫萝要表现得像个贵族应该没问题吧。」
难眠的夜晚彷佛永远不会结束似的。
就在罗伦斯这么想着时——
「汝啊。」
赫萝的声音唤醒了罗伦斯。
「……唔……天亮了啊?」
原以为这样的夜晚会无穷无尽,这才发现是作了个梦。罗伦斯张开眼睛后,看见从木窗射进的阳光,也听见象征城镇开始活动的喧哗声。
原来兴奋热度无法退去的罗伦斯在东想西想时,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他先看了站在床边的赫萝一眼后,打算挺起身子时,发现自己睡觉时流了整身汗。
罗伦斯记起初立门户不久时,有人告诉了他一个发大财的机会。那时他汗出如浆,甚至以为自己该不会是尿了床。当然了,那次是以诈欺收尾。
「汝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虽然赫萝的语气显得不悦,却不带有挪揄意味。罗伦斯心想这或许是赫萝关心的表现。他伸手触碰颈部,发现颈部布满黏答答的汗水。如果换成是赫萝满身大汗在睡觉,相信罗伦斯也会担心她吧。
「我听了非常……刺激的话题。」
罗伦斯一钻出被窝,清晨的冰冷空气立刻迎向了他,汗水彷佛结冰了似的变得冰冷。
赫萝在她的床边坐下后,丢了条毛巾给罗伦斯。罗伦斯心怀感激地收下毛巾,并准备擦汗时,有所察觉地说:
「我可以……把这当成是你的亲切表现吧?」
「不在汝身上沾点咱的味道怎行。」
不知道赫萝是不是尝试了什么梳理毛发的新方法,她丢给罗伦斯的毛巾上头沾满了毛。
如果用这条毛巾擦汗怎么得了。
「咱很担心的。」
「抱歉啦。」
当罗伦斯为赫萝感到担心时,赫萝明明会做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恶劣行为来搪塞罗伦斯,但是当立场互换时,她似乎无法忍受。
「你应该也猜到了吧,有人向我提出了大笔生意的提议。」
「那只狐狸?」
虽然罗伦斯觉得艾普像狼,但对赫萝这匹名符其实的狼而言,艾普似乎比较像狐狸。
「嗯。正确来说,是那名女商人艾普,以及这间民宿的经营者阿洛德。」
「喔……」
虽然赫萝回答时的口吻彷佛在说「那又怎样」般冷淡,但是她不可能完全不感兴趣。
因为她的尾巴稍微膨胀了些。
「我只是听了说明而已,还没确认内容的真伪,当然也没有答应对方。只是……」
赫萝动作迅速地抚摸就快膨胀起来的尾巴,如同那瞬间变细的尾巴般,她眯起眼睛反问:
「只是?」
「利益——」
「和咱的心情相比?」
赫萝打断罗伦斯的话语说道。罗伦斯闭上原本微微张开的嘴巴,跟着再次张开嘴巴,又闭上了嘴巴。
他知道赫萝一定想说,面对庞大利益时,所伴随的风险也很庞大。
狗儿只要被暖炉的火灼伤了一次,就绝对不会再靠近暖炉。
只有人类会为了捡起暖炉里的栗子,而被火灼伤好几次。
谁叫烧烤栗子是如此的甜美。
所以,罗伦斯朝向熊熊燃烧的炉火伸出了手。
「更大。」
赫萝慢慢眯起带点红色的琥珀色眼睛。她不再把玩尾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搔着耳根子。即便如此,罗伦斯仍然无法轻易放弃艾普的提议。他记起自己第一次向师傅顶嘴时的事情。
「可到手的利益是这间民宿,或者更多。」
赫萝不会听不懂罗伦斯的话语代表着什么意思。
罗伦斯是抱着这样的期待才会如此简洁说道。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气氛之所以没让罗伦斯觉得难熬,是因为带点红色的琥珀色眼睛就像满月般瞪得又圆又大。
「这……不是相当接近汝的梦想吗?」
「……没错。」
听到罗伦斯热切地答道。赫萝一脸愕然,右耳瞬间垂了一下,方才她所散发出来的刀锋般锐利气势已消失无踪。
「那么,汝还有什么好烦恼的?」
赫萝甚至还这么说。
「咱记得汝的梦想就是拥有商店。既然这样,这件事就没有咱插嘴说话的余地。」
赫萝说罢,把尾巴拉近手边开始梳理起尾巴。
她表现出来的态度甚至显得有些难以置信的模样。
面对赫萝超出预期的反应,罗伦斯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发愣地站在原地不动。
原先罗伦斯甚至做好准备,接受赫萝不分青红皂白的反对;或者是赫萝倘若表示这样的提议太危险,他可以与赫萝做一场有意义的议论,以识破艾普的话语真伪。
当然了,尽管这是个干载难逢的好机会,但如果风险将会大于利益,罗伦斯也考虑到要放弃这个机会。
钱,只要再赚就有。
但是,想与赫萝再次相遇就不可能了。
「汝那什么表情,就像想要人家陪的小狗一样。」
罗伦斯之所以会反射性地摸了摸下巴的胡须,或许是因为赫萝说中了他的心声。
「汝那么希望咱反对吗?」
虽然赫萝的尾巴呈现出褐色,但那只是表面的毛发颜色,覆盖在褐色毛发底下的毛发如雪般洁白。
赫萝搓揉白毛做出雪白色的毛球。
「如果听到你反驳,发现情势不对,我打算乖乖放弃的。」
听到罗伦斯如此坦率地说道,赫萝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苦笑说:
「这是因为汝对咱的明晰头脑和先见之明有所期待吗?」
「有一部分是。」
「其他部分呢?」
罗伦斯心想隐瞒赫萝对他也没什么好处,而且瞒着不说,赫萝一定会挖出事实,然后捉弄他一番。
只是身为一个大男人,要说出这种话难免有所顾忌。
「因为你会不高兴吧?」
赫萝干笑几声后,简短地回了句:「大笨驴。」
「那这样,我来反问你好了。你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态度?你明明那么讨厌我埋头做生意。」
「哼。」
罗伦斯不知道是尾巴的绒毛跑进赫萝的鼻子里,或是他的话语只值得赫萝这样的反应。
他心想应该是后者吧。不过,赫萝的表情似乎没有那么不悦。
「汝真的是……不,算了,咱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汝的愚蠢。别看咱这样,老是要跟汝抱怨东抱怨西的,咱也是很痛苦呐。」
或许是罗伦斯脸上浮现了「怎么可能」的表情,赫萝一副当真要扑向前咬人的凶狠模样瞪着罗伦斯。
「真是的……说到底咱只会为了自己的事情动口、动脑。好比说,咱觉得能够与汝悠哉过曰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就算咱一副彷佛在说明世间真理似的模样向汝提出忠告,最终还不是为了实现这件事情。老实说,这让咱很痛苦。」
赫萝呼气吹走手上的雪白毛球后,总算露出不悦的表情,并让视线落在尾巴上。
与其说显得不悦,更具体来说,赫萝应该是一副彷佛在说「愚蠢极了」似的表情。
「把汝能够获取的利益,以及可能遭受的风险放上天秤比较后,只要觉得合算,汝就放手去做无妨。拥有商店是汝的梦想呗?咱不想阻碍汝的梦想。」
「怎么会是阻碍——」
「基本上,如果没有咱,汝一开始根本不会考虑拒绝,而是先接受提议;倘若发现对方摩拳擦掌地等着骗汝,汝会将计就计地企图大捞一笔。汝曾经有过这样的气概和不顾后果的冲劲,是吧?汝把这些东西忘在哪儿了?」
听到赫萝的指摘,罗伦斯觉得彷佛被唤起了相当古老的记忆。
在港口城镇帕兹欧埋头于银币交易时,罗伦斯确实已做好这般的决心。那时的他如饥似渴的渴望得到赚钱机会,就算多少伴随风险,他也会以没有人会相信的手段设法回避。
不过,现在的他实在很难想像那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事情经过甚至不到半年,罗伦斯却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存在于遥远的记忆之中。
赫萝在棉被上沙沙作响地把身子缩成一团,然后面向罗伦斯把尾巴拉近下巴前方说:
「没有什么东西比雄性人类更爱守护巢穴。」
罗伦斯听了,发出「唔」的一声轻轻呻吟着。
被赫萝这么一说,罗伦斯才恍然大悟。他心中不知何时已经盖起显得保守的堡垒,而这座堡垒是他以为与自己一辈子无缘、是用来防卫的堡垒。
「咱当然不会说这样不好,而且汝把咱……不,汝提心吊胆地看咱脸色的模样也让人觉得汝很可爱。」
赫萝在最后故意开玩笑的表现,更加突显了她的心情。
当然了,这有可能是赫萝的计谋。
「咱一路来总是在汝面前表现得任性,偶尔也该换汝在咱面前任性一下。如果汝因为这样而忘了咱……」
罗伦斯打算立刻回答说:「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察觉到赫萝想表达什么,于是把话吞了回去。
「顶多是从背后咬下汝而已,汝大可安心地让咱看着汝的背影呗。」
赫萝露出尖牙笑着说道。
就算经常挂心借贷计算的商人,或许都没有赫萝来得重义气。
而且,罗伦斯不知看过多少商人拥有家庭后,虽然变得坚韧不拔,却绝对不会主动出击。
如果罗伦斯愿意只做个旅行商人朴素过一生,那这样或许没什么不好。
可是,当他自问「这样真的好吗?」时,却没有畏缩到会点头肯定。
只要送赫萝回到故乡后,再恢复行商生活,或许在不远的将来罗伦斯就能够赚得开店资金。
不过,与包括民宿经营权的建筑物相较之下,开店的梦想显得穷酸得教人难过。只要拥有民宿和经营权,再加上可自由运用的财产,光是想像能够实现多么大的梦想,就让人觉得害怕。
如果有机会挑战,罗伦斯当然想试一试。
「可是,对方提出的计划有些地方让我自身也感到犹豫。」
「喔?」
赫萝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抬起头说道。
罗伦斯轻轻搔搔头,然后加重腹部力量说:
「必须利用你才能够调度到交易所需的资金。」
赫萝的表情丝毫没变,罗伦斯心想赫萝是要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吧。
「必须谎称你是贵族女孩,然后作为抵押品交给商行。」
赫萝听了,用鼻子哼了一声说:
「汝睡觉时流了一身汗的原因,该不会就是这个呗?」
「……你不生气啊?」
「如果汝觉得咱会生气,咱就真的会生气。」
罗伦斯记得赫萝曾说过一样的话。
但是,他不明白原因。
「汝该不会是不明白吧……」
罗伦斯此刻的心情就像听到简单的问题,却答不出来的商行小伙子一样。
「汝这家伙真的是……咱不是汝的伙伴吗?还是说咱只是用来玩赏的女娃儿?」
听到赫萝说得如此明白,罗伦斯总算察觉到了。
「别看咱这样子,咱也有值得嘉许之处呗?如果对汝的生意能够有所助益,咱会非常乐于奉上自己。」
虽然赫萝这么说绝对是在扯谎,但是以她对罗伦斯的信赖,只要满足一定条件,哪怕是有些不合理的要求,她也不会摇头拒绝。
赫萝明明如此信赖罗伦斯,若罗伦斯没有察觉,那她当然会生气了。
而必须满足的条件是把赫萝视为伙伴时,哪怕是有些不合理的要求,相信赫萝也愿意接受的信赖,以及把赫萝视为贤狼时,只要不是太夸张的事态,相信赫萝不会让两人陷入窘境的信赖。
最后一个条件是,把赫萝视为同等立场的存在时,应该抱有的尊敬之心。
只要保有这般心态,相信身为被提出要求一方的赫萝,绝对不会认为罗伦斯是在利用她。
「这笔交易一定需要你的协助。」
「哼。咱曾经代替汝被人抓走过一次,那次是为了答谢汝对咱的体贴对待。可是,这次不是答谢。」
不是答谢,也不是做人情。
那么,是什么?
不是金钱,也不是恩惠。
罗伦斯一路来与他人建立的关系一定是经过加减计算后,会得到「零」的关系。只要有借出,就会要求对方偿还;只要有借入,就会偿还给对方。甚至是朋友关系,罗伦斯也会把它置换成「信赖」来看待。
与赫萝之间的关系不同于以往建立的关系,是全新的关系。
不过,当罗伦斯察觉到最适合用来形容这关系的字眼时,赫萝一副彷佛在说「不需要说出来给大家知道」似的模样皱起了眉头。
「那,汝还在意其他什么地方?」
「当然是担心会不会是个陷阱。」
赫萝发出「呵」的一声笑说:
「如果发现对方有所企图,只要找出其背后目的就好。对方的企图越大,就?」
这是罗伦斯与赫萝相遇不久后,遇上一名新手商人提出诡异交易时,罗伦斯得意洋洋地在赫萝面前说的话。
「对方的企图越大,反败为胜时就越有利可图。」
赫萝抚摸着尾巴,点点头说:
「咱是贤狼赫萝。如果咱的伙伴是个无趣商人,那怎么成。」
罗伦斯心想过去好像也与赫萝有过这样的互动,不禁笑了出来。
时光确实在流逝,人似乎也确实在改变。
罗伦斯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不过,能够有个人与他共同拥有这样的变化,是件非常开心的事。
「那么,汝啊。」
「嗯。」
而且,罗伦斯的灵魂里似乎已经深深烙上赫萝的名字。
他太清楚赫萝心里在想什么了。
罗伦斯笑着说:
「你想吃早餐,对吧?」
首先,必须清除周遭的障碍。
当下必须查出艾普这名商人是否当真在买卖石雕像,以及出货对象是否为教会,而且还与教会撕破了脸。光是知道这几点,应该就能够看清很多状况。
赫萝因为想阅读向黎格罗借来的书本,所以留在民宿里。
「汝大可随意在城里四处走动。」听到赫萝这么说时,罗伦斯差点就想开口答谢她。
不过,因为说出答谢话语显得奇怪,所以罗伦斯只说了句:「你可别边读边哭啊。」
趴在床上翻阅书本的赫萝没有回答,只是仿佛在说「好啦、好啦」似的甩了几下尾巴。赫萝的耳朵稍微动了一下,或许她觉得有些刺耳也说不定。
因为事情才过了一天,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所以罗伦斯只向阿洛德简短打了招呼后,随即走出民宿。
清晨的空气虽然冰冷,但是有城里的朝气以及温暖阳光陪伴,也就不觉得太难受。
罗伦斯轻快地走了出去。
对于在雷诺斯没有熟人的罗伦斯来说,他的有力情报来源顶多只有「怪兽与鱼尾巴亭」的女孩而已。然而,这时的酒吧,恐怕正为了处理葡萄酒商或肉店送来的货物而忙得不可开交。所以罗伦斯决定先到城里的教会走走。
因为雷诺斯是个面积不算小的城镇,街道设计也十分错综复杂,即使仍未亲眼见过教会,罗伦斯也能感觉到教会在城里有一定的地位。
来到雷诺斯附近之后,异教徒已不是什么稀奇的存在。在这里,他们的存在就像邻居般理所当然。
这么一来,教会权威必然会低落,但相反地,正教徒们的士气会提升。
因为正教徒们是一群遇到劳苦时,会认为是上天在考验自己的人们,所以会有这样的现象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阿洛德那么强烈地渴望踏上的往南方的巡礼之旅,或许在雷诺斯是极其正常的表现。
激进又狂热的信徒,往往都会在教会力量较薄弱的地方出现。
想必这是因为他们如果没有以这般决心来怀抱信仰,在异教之风狂乱吹袭之下,信仰之火很容易就会熄灭;也或许像野火被强风吹过般,使得他们变得狂热吧。
就这点来说,艾普进口石雕像到雷诺斯并无可疑之处,想必雷诺斯应该存在这样的需求。
不过,罗伦斯依然觉得事有蹊跷。
罗伦斯在路上的面包店买了刚出炉的黑麦面包,并顺道问了路。当他抵达教会前方时,直率地把心中的直觉变换成语言说了出来:
「这真像金库啊。」
眼前的建筑物说是教会,更像百分之百石造的神殿。
即使外观普通,其散发出来的氛围却非比寻常。
罗伦斯穿过开放的教会大门后,看见有好几人前来参加晨间礼拜。
想要知道教会有没有钱,只要看入口处就知道了。
因为教会越是老旧,越值得尊敬,所以建筑物本身并不会轻易进行整修,但入口处的阶梯就不同了。
入口处的阶梯不断有群众踩踏,所以容易变得凹陷、歪斜,于是有钱的教会都会适当地加以修整。
所谓有钱人爱慕虚荣的表现,指的就是这样的行为。
而雷诺斯的教会入口处尽管有多数访客出入,阶梯外观却相当美观,铺设在上头的石块也十分工整。
从这点不难看出这里的教会拥有丰富的资金来源。
那么,支出方面呢?
罗伦斯稍微环视四周后,发现了适其所求的地方。
那是位于教会隔壁第三栋建筑物旁边、通往区段最深处的小巷子。虽然小巷子只偏离外面的大街道一些些距离,但一弯进小巷子,立刻会来到与喧闹和阳光无缘的空间,而这个空间里住了一些人。
就算罗伦斯走进这个空间,这些人连抬头也没抬一下。
想要唤醒睡梦中的他们,必须说出一句简短的咒语:
「愿神庇佑你。」
罗伦斯这句话一说出口,满脸胡须、模样让人看不出是生是死的男子,立刻「啪」的一声张开眼睛。
「啊……啊?什么嘛,不是布施啊?」
男子从头到脚打量罗伦斯一遍后,似乎觉得罗伦斯怎么看也不像教会的人,于是带着一半期待、一半失望的心情这么说。
罗伦斯递出仍带有热度的黑麦面包,脸上浮现营业用的可掬笑容说:
「不是布施,而是有点事情想请教你。」
男子一看见面包,脸色随即一变,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小细节。
「好,尽管问吧。」
男子吞下面包的速度,连习惯看见赫萝快速吃东西的罗伦斯都感到惊讶。解决完面包后,咧嘴一笑的男子这么说道。
「我想问问有关教会的事情。」
「你想知道什么事?想知道主教有几个小老婆呢,还是想知道前阵子修女生下的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迫些话题实在很吸引人,不过并不是我想问的。我想知道这里的教会大约隔多久会烤一次面包?」
教会当然不可能烤面包,罗伦斯指的是教会多久会散发财物救济穷人。当财政不稳时,确实会出现因为布施而导致机构解散的教会或修道院;但大部分都会一边斟酌荷包里的现金多寡,一边慎重决定布施数量。
因此,仰赖布施过活的乞丐们,对于教会的经济状况自然了若指掌。
「嘿嘿,好久不曾听到有人问这样的问题了。」
「真的吗?」
「以前经常有像你这样的商人来问问题。你想了解教会的势力,对吧?最近好像很少看见想讨好教会的家伙,可能是神明宣传做得不够吧。」
商人在商谈时,会观察出对方的立足点。这么做的重要性不在于藉由抓住弱点好攻击对方,而在于充分掌握对方的状况。
因此,要说有谁能巨细靡遗地观察人们立足点的变化,大概就非这些每天躺在地上、老是看着人们来来往往的乞丐们莫属了。
城里的乞丐们之所以有时会被一扫而空,有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城里的有权者害怕乞丐们知道太多有关他们的内幕。
「我流浪过几个城镇,这里的教会是附近最有钱的教会。虽然这里给的面包和豆子的数量不是太多,但是会很慷慨地分发好东西给我们。不过……」
「不过?」
罗伦斯覆诵一遍问道,男子闭上嘴巴,搔了搔脸颊。
乞丐当中也有顺位之分,在比较容易讨到布施品的教会入口处附近占地盘的家伙,果然比较懂得要领。
罗伦斯从怀里取出两枚最便宜的铜币递给了男子。
「嘿嘿嘿。不过呢,比起发给我们面包所花费的金钱,这里的主教在四处散发更多的金钱。」
「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经常看见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教会旁边,马车旁边还站了把我们当成狗一样赶跑的护卫。再来只要听一听传言,自然会知道是谁来到教会;还有只要看垃圾,就能够知道教会里招待了什么样的晚餐。只要看来了几个老爱在城里摆架子的家伙,也能够知道宾客有多伟大。嘿嘿嘿,厉害吧?」
就连纯粹爱慕虚荣的人,也不会在毫无目的之下,邀请有权者共进晚餐。教会似乎从事着向艾普采买石雕像后,加以神圣化,再以高价卖出的生意。无庸置疑地,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政治目的,是个完完全全的投资行为。
那么,教会究竟想得到什么?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这个答案,但这么推测下来,握有五十人会议主导权的很有可能就是教会。
罗伦斯看着乞丐暗自说:「怪不得啊。」
他心想当城镇发生战争时,乞丐们会最先遭到杀害也是不难理解的事。
毕竟这些乞丐看起来再像密探不过了。
「如果活用你这样的技能,应该能够恢复原本的生活吧?」
罗伦斯不由地这么说,男子听了摇摇头说:「你一点都不懂。」
「神明不是也说一无所有才是幸福吗?当你捡到黑面包和两枚破烂铜币时,能够有那种高兴得快要升天的感觉吗?」
男子的目光直直射穿了罗伦斯。
「我就能够有那种感觉。」
贤者并非一定是披着皮草外套、衣冠整齐的人。
罗伦斯不禁觉得比起每天在教会里祈祷的人们,这些男子们更体现了神明的敦诲。
「反正,就是啊,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不过就算千辛万苦地讨好这里的教会,也只会反被压榨而已吧。就我们所知,只有一个商人与这里的教会长期保有良好的关系。但之前就连这个商人,也用沙哑的声音跟教会大声互骂呢。」
罗伦斯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一名商人。
「是买卖石雕像的商人吗?」
「石雕像?喔,好像有卖这种东西吧。什么嘛,你认识啊?」
「没有,算是吧……那么,那个商人还有卖什么其他东西吗?」
虽然艾普从未提起还有买卖其他商品,但是在货物堆的缝隙里塞进一些小东西做买卖,是常有的事情。
这么猜测着的罗伦斯听到男子说的话后,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一直以为那个商人是卖盐巴的商人,不对吗?」
如果要罗伦斯举出在进行贸易上,哪三样商品最占空间又沉重,他能够立刻说出答案。那就是建材用的石头、染色用的明矾,以及保存用的盐巴。
如果只是兼着做买卖,这三样商品可谓最不适合的商品代表。
罗伦斯情绪激动地追问男子说:
「为什么你会认为是盐巴商人?」
「喂喂,你的表情也太吓人了吧?那人是你的生意对手啊?我可不想因为照实回答你的问题,而遭人怨恨。」
男子让身子往后退,一副感到困扰的表情说道。罗伦斯这才回过神来。
「抱歉。不过,那人不是我的生意对手,而是我在考虑要不要一起做生意的对象。」
「……所以你正在打听对方的来历啊。不过,我看你人很好的样子,应该不会胡乱说谎吧。好吧,就告诉你好了。」
听到他人说自己是个好人时,应该没有人比商人更烦恼于不知道该不该为此高兴吧。
如果对方因此掉以轻心,那固然是好事;但如果没有,这除了表示对方看轻自己之外,什么都不是。
「嘿嘿嘿。这没什么,虽然有很多商人会利用像我们这样的人,但很少有商人不会轻蔑我们。听到我说的话,会表示佩服的商人更是少之又少。不过是这么回事罢了。」
罗伦斯听了,害羞得甚至烦恼起该不该说「就是夸奖我,也没有更多好处可拿」。
「然后啊,事情其实很简单,那个商人运来给教会的货物时而会从缝隙掉出盐巴来。如果是用来腌渍肉或鱼的盐巴,不仅闻得出味道,还可以当成下酒菜;但是那盐巴没什么味道,一点也不好吃,所以我才以为那人是盐巴商人。」
越接近内陆的地区,盐巴的价值就越接近宝石。
艾普说过是从面向西方海域的港口城镇,搬运石雕像来到这里。
如果是经过精制的盐巴,只要放进摆放石雕像的箱子里,那要一起运送到这里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或者艾普是偷藏盐巴,然后走私进来的。
如果是长久与教会有生意往来的商人,想必对他的货物检查也会变得宽松吧。也就是所谓的特别待遇。
「事情就是这样。你还想知道什么吗?」
或许是从男子口中得知了很多事情,罗伦斯不禁觉得躺在地上、衣衫褴褛的男子模样散发着一种威严。
不过,他已经大概打听出想知道的事情了。
「因为你已经告诉我享受人生乐趣的秘诀,所以这样就很足够了。」
罗伦斯心想,路边捡得到金块似乎是真的呢。
艾普与教会有生意往来似乎是事实。
另外,也打听出教会之主——主教为了某种政治目的大肆散发金钱。
既然主教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就表示他已下定多少会遭受责难的决心而致力于赚钱。便宜买进石雕像祈福后,再以高价卖出的生意,或许还算是无伤大雅的小动作。
不过,如果真是如此,有一点让人想不透。
教会可能只因为一次的失败,就舍弃能够成为稳定资金供给来源的石雕像生意吗?还是教会看不起艾普?或者是教会自行开发了能够调度石雕像的通路?
艾普似乎也不留恋地铁了心要离开雷诺斯,但是明年与教会重新展开交易的可能性也并非全无,这让人觉得艾普未免太干脆了。
而且,据乞丐所说,艾普是大声怒骂地与教会争吵。那声量之大,就是在教会外头都听得见。实在想不出艾普有什么理由必须如此剧烈地与教会闹翻。做生意难免会有必须承担不良库存的状况发生,而且对方因为优先自己的利益而翻脸不认人,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遇到这种事情当然会生气,如果一直很信任对方,当然也会有遭人背叛的强烈感觉。但是以艾普的商人资历来说,她不可能天真到以为只要与教会大吵一架,就能够解决事情。
而且,虽说艾普是个没落贵族,但是教会不至于不知道她是贵族吧?
艾普提过在雷诺斯有熟识的商行知道她是贵族。
在情报收集能力上,就连商行都得逊色三分的阴险教会,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实。
一个会邀请各地有权贵族共进晚餐的主教,怎么会如此干脆地舍弃身为贵族的艾普?
艾普应该有很多利用价值才对。
或者是,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是不是正因为如此,所以艾普才会向一个真的只是偶然相遇的旅行商人,提出高达几千枚银币、金额如此惊人的交易?
艾普是自暴自弃?还是为了东山再起?该不会是想在临走前顺便胡闹一场吧?应该不至于如此,因为这金额实在太大了。
除了赚钱的目的之外,艾普应该还有其他什么目的才对。这样的怀疑是否太多心了呢?
不过,就算艾普当真打算陷害罗伦斯,她的选择也不会太多。
不是在罗伦斯出资后带着商品潜逃,就是在运送皮草途中杀害罗伦斯,或者是与商行在背地里进行交易,看能够以多少价格卖出赫萝,然后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然而,这几种可能性都很低。
因为艾普提出的计划当中,除了证明赫萝是延续自家血脉的继承人之外,其余部分都是具有正当性的交易。所以罗伦斯只要在公证人面前宣言交易内容,再将宣言内容的副本从雷诺斯送往其他城镇的洋行,艾普就无法轻举妄动。只要证明罗伦斯行动的文件逐一送达第三者手中,这类计划将变得难以实行。
而且,罗伦斯抱着夹杂期待的心情认为,艾普应该不会因为看轻他,而想要以如此单纯的手段来陷害他。
艾普果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企图吧?
无论在何时,交易总是介于怀疑与信赖之间。
虽然凡事谨慎一些比较好,但如果老是调查个没完,永远也做不成交易。
必须在某个点下定决心。
罗伦斯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向「怪兽与鱼尾巴亭」走去。
既然五十人会议已有了结论,或许会有公开秘密的新情报流出。
「哟?又是这么早光临本店啊?」
罗伦斯来到酒吧后,发现里头空荡无人。于是穿过旁边的小巷子绕到后方一看,便看见酒吧女孩正在清洗看似用来装葡萄酒的桶子。
「你看起来有点不高兴,是因为洗桶子的水太冷了吗?」
「是啊。可能是因为这样,态度才会有些冷淡吧。」
女孩笑笑后,把将麻布绑成球状、用来刷洗桶子的清洗道具搁在一旁。
「您猜猜看目前为止,有多少位商人匆匆忙忙地赶来找我?」
大家为了各自的利益,无不拚了命努力。
虽然罗伦斯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企图抢走雷诺斯的皮草产业,但是艾普似乎相信自己与罗伦斯能够在这样的状况下获取利益。真的有可能吗?
这点也让罗伦斯不禁感到有些担忧。
「你应该可以解读成大家是为了你的美貌而来吧。」
「呵呵。笑容是金,话语是银。您知道有多少不识风趣的家伙一来就递出铜币给我吗?」
罗伦斯觉得应该没有那么多不识风趣的人,但他心想应该也不少吧。
「不过,我也是前来询问不识风趣的问题。」
「我知道。毕竟先做人情给商人,将来总有好处可拿。那么,先生想打听什么呢?」
女孩之所以会把清洗道具搁在一旁,似乎不是为了罗伦斯暂停清洗工作,而是为了倒出桶子里的水。女孩稍微倾斜放在身边、能够轻易装下赫萝的桶子,倒干净桶子里的水。
「有关五十人会议的事情。」
罗伦斯自觉说出的话语很无趣。如果这是邀约女孩的话语,就算脚被踢了,也只能认了吧。
即便如此,女孩耸了耸肩后还是回答了罗伦斯:
「听说有结论了,最后好像还是决定要卖皮草的样子。不过,听说不能赊帐就是了。」
女孩说的话与艾普提供的情报一致。
罗伦斯正在思考应该如何判断这件事情时,忙着用脚把葡萄渣踢到一旁的女孩补充说:
「从昨天半夜开始,就有很多人来问我这个问题。真是的,就没有一、两个人是拿情书来给我的。」
罗伦斯一边暗自感到有些惊讶,一边巧妙地做出反击说:
「因为商人的情书是证书啊。」
「的确,爱得死去活来也不能撑饱肚子。」
女孩发出「嗯?」的一声,跟着豪爽地笑着说:「女人的肚子就有可能撑大喔。」
虽然罗伦斯也不禁露出苦笑,但他心想这时如果从正面做出应对,那就跟纯粹喝醉酒的男人们没两样。
「不过,就算只是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你,也能够得到满腹的满足感。满足得甚至想跟你说声谢谢呢。」
女孩听了,先是一脸愕然,跟着用清洗水桶而变得红通通的手拍打罗伦斯说:
「先生您太狡猾了!说的也是,下次我也要这样说。」
罗伦斯展露笑容回应女孩,脑筋却不停地转动着。
从昨晚就有很多商人前来向女孩确认情报,这话听来似乎有些不对劲。倘若是透过熟人之间的门路打听出来的情报,没必要特地来向酒吧女孩做确认。
况且,酒吧女孩根本不可能直接从某人口中听到最新情报吧。
酒吧女孩所拥有的知识,大部分都是把商人们在询问女孩时,不小心说溜嘴的情报重新架构而得。
「那么,前来打听情报的那些人都是老面孔吗?」
「咦?老面孔?」
女孩拧干麻布说道,冰冷的水和寒冷的空气似乎弄疼了她的手。女孩皱着眉头吐了口气,一团白色气息随之升起。
「常来店里的熟客,还有不是熟客的人参半吧。不过……」
「不过?」
女孩东张西望地环视四周一遍后,稍微压低声量说:
「最近很多从外地来的,净是一些粗心大意的人;能够提出像样问题的就只有您而已。」
「少来了。」
罗伦斯在脸上浮现商谈用的笑容答道,女孩忽然缓和了表情说:
「您就算这样笑容可掬,我也不会多给情报喔。外地来的人听了或许会觉得刺耳,但是他们口风真的很松。您相信吗?有的人一来就说:『我听说只能用现金采买皮草,这是真的吗?』,太蠢了吧。」
「那真是不够格当个商人喔。」
虽然罗伦斯笑着这么附和女孩,内心却有些不安。
如果世上净是一些像这样少根筋的商人,做起生意来一定轻松许多。
而且,不可能全是外地来的商人会如此失态。虽然城里的居民大多容易认为在自己城镇出入的商人们最优秀,但这根本是幻想,无论到哪个城镇都一样。
这么一来,那些商人一定有什么目的才对。
他们是刻意散播会议内容,让大家以为会议内容早就完全泄露给外地商人知道,好让雷诺斯的城镇商人们感到不安吗?或者是兑换商或地下钱庄预期到只能用现金采买,会造成币值一时提升,所以刻意这么做?
不过,因为外地商人散播虚假情报根本无利可图,所以不管目的为何,想必艾普说的会议结论会是真的吧。
如果在城门外的那些人是追求各自利益的商人们,或许还有可能说这是为了陷害他人而制造混乱。但如果是这样,应该会流传出更多版本的会议内容才对。
另外,因为雷诺斯的中心人物以及其周遭的人知道真正的会议结论,所以那些商人的目的不太可能是为了扰乱城镇。
艾普说过她的情报来源是教会内部的协力者。
姑且不论这是真是假,但应该能够成为思考的线索。
「对了。」
「嗯?」
「我想问有关这里的教会的事情。」
就在罗伦斯这么说出口的瞬间——
「那个,请您不要这么大声说话。」
女孩突然表情僵硬地抓起罗伦斯的手臂,跟着打开原本只留有一条细缝的后门,推了罗伦斯进去。
然后,女孩从门缝偷看外头,查看着外头有没有人。
罗伦斯才在想:「到底怎么了?」女孩便转过身子面向他说:
「您会问教会的事情,是因为听到了些什么吧?」
「是、是啊。」
「我不会骗您,您最好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如果是以前的罗伦斯,在一片安静、没有客人的酒吧后门听到招牌女店员在狭窄走廊上这么说,无论内容为何,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因此卸下商人面具。但现在的罗伦斯能够立刻反问:
「果然是有权力斗争吗?」
若非女孩有如赫萝般的精湛演技,那么罗伦斯应该是猜中了。
「毕竟这里是城里提供珍奇食物的酒吧,应该也是教会点晚餐的对象之一吧?」
罗伦斯应用了乞丐说的话。而且,这家酒吧是教会能够光明正大地点肉类料理的稀少店家。
女孩发出「咯吱咯吱」声响搔了搔头,跟着看似不悦地叹了口气说:
「我也不懂太复杂的事情。不过,他们好像经常四处邀请伟大的人来吃饭。像以前啊,听说是邀请了远方国家教会的伟大人物,结果要我们连续两天彻夜帮他们做料理耶,您相信吗?」
远方国家教会的伟大人物。
再加上权力斗争,这么一来就太容易猜出教会有什么企图了。
事态似乎开始转向不一样的方向了。
「然后教会目前正按部就班地巩固自己的基盘,是吗?」
「没错。而且就像黏土还没干之前,不肯给任何人碰到的道理一样,他们非常在意自己的评价,也会布施很多东西给穷人们。他们花这么多钱,却完全不知道那些钱打哪儿来,所以才教人越想越害怕。所以,要是乱说话,根本不知道会怎样。如果被教会盯上了,被撵出城外只是早晚的问题,这就是居民们的共通见解。」
「如果这是真的,那你跟我说这些事情没关系吗?」
从女孩口中说出的话语显得意外沉重,罗伦斯带着一半畏缩的心情这么询问。
「所以,我会说这么多也是很特别的。」
就如罗伦斯戴着商人的面具般,女孩应该也戴着酒吧女孩的面具。
虽说事情背面的背面就是正面,但现在到底是哪一面?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好让我将来能够参考学习。」
「嗯……硬是要说理由的话嘛……」
说着,女孩忽然露出恶作剧的笑容,把脸凑近罗伦斯说:
「是因为有其他女人的味道吧。」
罗伦斯的身后就是墙壁了,所以他没法让身子往后退,只能勉强保持镇静的表情,直直注视着女孩说:
「这是为了酒吧女孩的自尊?」
「呵呵,这当然也有啰。不过,只要是对自己有些自信的女人,应该都会想招惹您一下吧。没有人这么跟您说过吗?」
很遗憾地,罗伦斯只有被旅馆女服务生甩过的经验。
所以关于这点,他能够很坦率地摇摇头。
「这样的话,答案只有一个。您身边的女人是最近才认识的。」
真是不能对女孩掉以轻心,罗伦斯心想这就是女人的犀利第六感吧。
「因为您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人嘛。您以前单身的时候或许没有人理睬,可是一旦知道您身边有女人后,别的女人们就会突然变得在意。如果只看见一只羊孤零零地站着,应该会懒得狩猎吧。但是当看见狼出现在羊身边时,就会觉得羊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想把它抢过来,不是吗?」
听到自己被形容是羊,应该很少有男人会感到开心吧。不过,在罗伦斯身边的确实是只狼,让他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
他不禁心想,这个女孩真的是人类吗?
「所以,我想邀请您的伙伴找个机会来我们酒吧坐坐。」
对一个对于金钱、名誉都不感兴趣的人来说,这般辛香料或许是刺激日常生活的好方法吧。
说不定这就能意外换取女孩的真实情报。
「我已经收到邀请函了。」
于是,罗伦斯这么做出回应。女孩听了,一副很懊恼的模样笑着顶了一下罗伦斯胸口说:
「看您那游刀有余的表情,真是气死人了。」
「因为我是羊,所以没什么情绪。」
说着,罗伦斯伸手握住后门的门把。
然后,他回过头看着女孩说:
「当然了,我不会告诉其他人在这里听到的事情。」
「连您身边的人也是?」
罗伦斯不由地笑了出来。
他心想比起乖巧柔顺的女孩,或许自己更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
「所以,汝就直接把整个经过告诉了咱?」
「一字不漏地。」
赫萝保持与罗伦斯出门时同样的姿势阅读着书本,她左右甩动了尾巴几下后,「啪嚏」一声垂下尾巴。
「有必要找个机会让那女娃好好了解咱的地盘……」
赫萝看向罗伦斯说道,她的表情显得有些开心。
「汝好像也越来越懂得处事道理呐。」
「被握住缰绳的马儿为了能够自由活动,迎合握住缰绳的驾驭者意见当然是最好的方法。」
赫萝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说了句:「那么——」跟着挺起身子。
「汝怎么认为?」
艾普贩卖石雕像给教会似乎是事实,她与教会闹翻应该也没错。
此外,艾普告诉罗伦斯的会议结论,也差不多都是正确的内容。
让人在意的地方是,教会计谋在雷诺斯建立权力,而其目的无疑是想在雷诺斯设置主教席。据说,只要获得势力内的土地所有权者,或教会权力者的推荐,即可设置具有教会组织中枢功能的主教席。不过,这通常会遇到土地领主抗拒教会进出,或被不愿新势力抬头的既存教会权力者妨碍。
不过,最常耳闻的还是只要有钱、有人脉就好办事。
只要能够设置主教席,雷诺斯的教会主教就会从被听命于主教的身份,化身为任命他人的身份,也能够在主教区教会获得征收一定捐赠金的权利,还能够得到加冕权,向世俗权力者示威。
设有主教席的主教也将一手包办宗教性裁判权。以极端的例子来说,主教甚至能够滥用教会权力,把看不顺眼的家伙全部视为异端处以火刑。不过,其大半权益都在于能够透过裁判征收罚金,而且没有什么权力比裁判权更能提高权威了。
想必酒吧女孩正是预期到这个可能性,才会害怕像方才那样提起教会的话题吧。
这么一来,与这般教会闹翻的艾普,会想要离开雷诺斯也是无可厚非,也能够理解她无法乐观地认为明年还能再次交易。
无法理解的是艾普与教会闹翻的原因。
如果换成是罗伦斯,就算要他喝下泥巴,他也会忍耐下来吧。因为他觉得付出这点程度的辛劳合算。
只要能够理解艾普为何与教会闹翻,罗伦斯觉得这或许是赌上一把的好机会。
从教会权力兴盛的事实看来,五十人会议所做出的结论应该是来自主教的判断。而教会当然是为了优先保护城镇的经济,才会做出这样的结论。所以艾普的企图,就会成为违反教会本意的行为了。
这么做或许会有生命危险,但真的只是有这个可能性而已。
如果外地商人只是做了正当交易,却在交易后因不明原因死亡或失踪,第一个会遭人怀疑的就是有利害关系的城镇权力者们。因为罗伦斯好歹也是属于罗恩商业公会的一员,只要点出这个事实,企图得到主教席的主教就不可能采取过于鲁莽的行动。
而且,以罗伦斯这种个体商人的角度来看,艾普企图进行交易的金额或许大得惊人;但是以雷诺斯的整体皮草交易量来说,或许不至于像罂粟子一般微不足道,却也不是太大的金额。如此小金额的交易想必不会被教会盯上,也不会演变成杀不杀人的问题。当然了,如果是与某个体进行金额达几千枚银币的交易,就有可能惹来杀机。
罗伦斯向赫萝说明了这些事情。
赫萝刚开始很认真地听着说明,但后来姿势变得越来越懒散,最后终于在床上躺了下来。
不过,罗伦斯没有生气。
因为这代表着赫萝找不到理由来反驳他的说明。
「你觉得怎样?」
听到罗伦斯在最后这么询问,赫萝打了一个大哈欠,然后用尾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
「就汝的说明本身来说,没有可疑之处,听起来感觉好像就是那么回事。」
罗伦斯原本打算询问赫萝这么说,是不是告诉他放手去做没问题的意思,却打消了念头。
他心想这个问题应该是由身为商人的自己来判断。
「呵。咱是贤狼,不是神呐。如果汝开始会期待起咱能够泄露天机给汝,那咱就得从汝眼前消失了呗。」
「当面对大笔交易时,不管对象是谁都好,总会想听听别人的意见啊。」
「呵,反正汝心里早就做出了结论呗?那这样,如果咱哭着求汝,汝愿意改变心意吗?」
赫萝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
不过,就是罗伦斯,也知道此刻应该怎么回答。
「就算我完全不理会你的哀求,你一定也会留在旅馆等我,而我会成功完成交易回到旅馆来。不过是这么回事罢了。」
赫萝用喉咙发出笑声,一副仿佛难为情得听不下去似的搔了搔喉咙说:
「能脸不红地说出这样的台词,就差不多可以独当一面了。」
对于赫萝的各种捉弄,罗伦斯也差不多都习惯了。
他耸了耸肩,一副「这就跟在打招呼没两样」的模样。
「不过,汝方才在做说明时的表情真是生动极了。当然——」
赫萝制止了准备开口说话的罗伦斯,然后接续说:
「咱不会说这样不好,毕竟雄性在捕捉猎物时的模样最迷人呐。」
这会儿换成罗伦斯觉得难为情,不禁搔了搔鼻头。但是他知道如果此刻没做出回应,绝对会惹得赫萝生气。
罗伦斯刻意叹了口气,然后一边暗自说服自己这是陪赫萝玩闹,一边说:
「不过,还是希望对方记得偶尔回头看看自己。」
「合格。」
赫萝说罢,看似开心地笑笑。
「可是,万一汝的交易失败了,咱会怎么被处置?」
「虽说是幌子,但毕竟是抵押品。要是没还钱,应该会被卖到其他地方去。」
「喔……」
赫萝俯卧在床上,并让下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同时摆动着尾巴及双脚。
「所以汝才会烦恼得连睡觉时都呻吟不已吗?」
「……部分原因是。」
万一交易失败、还不了钱,赫萝当然会变成身为债权人的商行所有物。
不过,赫萝不可能乖乖地让商行卖出。
虽然这点让罗伦斯觉得放心,但是他没有乐观到认为咬断绳索逃了出来的赫萝,还会回到他身边来。
「如果事情演变成那样……下次要找聪明一点的人来当伴侣比较好呐。」
赫萝眯起琥珀色眼睛,用坏心眼的目光从眼睑缝儿底下瞥了罗伦斯一眼。
「是啊。对于借钱不还的少根筋家伙,只要用后脚踢踢沙子忘掉她就好了。」
对于赫萝的俏皮话,罗伦斯确实做出了反击。
贤狼似乎因此感到不悦。
「哼。看到咱要离去,哭着求咱留下的小鬼还好意思这么说。」
罗伦斯露出了彷佛吞下整颗带壳核桃似的表情。
赫萝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露出尖牙,并且甩动尾巴发出「啪嚏啪嚏」声响。
随着甩动的尾巴垂下,赫萝也忽然一改表情说:
「可是,咱相信汝,所以咱愿意帮忙。」
世上确实存在着认真的笑脸。
罗伦斯搔了搔脸颊,然后摸着下巴说:
「那还用说。」
日落时分。
橘红色太阳缓缓西沉,四处亮起灯火,彷佛夕阳掉落碎片似的。夕阳一西下,空气瞬间变得寒冷,人人把脸埋进衣领底下,在回家的路上快步行走。
罗伦斯眺望着这般街景好一会儿,等到夕阳完全西下、街上不见路人行走后,才关上木窗。房间里的赫萝,正赖着动物油灯的光线翻阅书本。
书本内容似乎照着年代整理过顺序,赫萝从年代较新的传说依序阅读着。
以赫萝在帕斯罗村停留的时间来看,应该从年代较久远的传说阅读起,能够早些找到关于她的传说。但是她没这么做,这或许是因为内心还有几分从容吧。
不过,现在也只剩下两本书尚未过目,看来差不多要找到她的传说记录了。若非如此,赫萝也不会变得很在意后续的样子。就算天色已暗,也坚持要继续阅读书本。所以,罗伦斯以绝对不准让书本碰到煤灰——尤其是灯火为条件,允许了赫萝使用动物油灯。
不过,赫萝躺在床上看书的穿着不是平常放松时的家居服,而是可以就这么外出的外出服。
这不是因为天气寒冷,而是为了等会儿必须与艾普交涉。
「好了,差不多该走了吧。」
虽然罗伦斯没有与艾普约好确切的交涉时间,但是商人之间只要约定好「在晚上」,就能够大致抓出时间来。不过,如果罗伦斯在日落时分就急急忙忙带着赫萝到楼下等待艾普,很有可能被当成满脑子只想着赚钱而显得浮躁的小人物。
话说回来,如果迟到太久,又会显得失礼。
重点就是,这是艾普给罗伦斯的小小考验。
艾普之所以没有说「在日落时分」,是因为商人们一般都会在能够不使用蜡烛之下签写文字的黄昏前就完成交易,而商人们会在过了黄昏不久后才回到民宿。
这么一来,艾普的意思应该是要罗伦斯等到商人们回到民宿的尖峰时间过了后,再去找她。
只要竖耳聆听,就算罗伦斯也能知道有谁回到了民宿的哪间房间。
听着声音再加上房间数量斟酌一下后,罗伦斯算好了动身的时机。
「商人还真是麻烦的生物呐。」
赫萝发出「啪畦」一声阖上书本,从床上坐起身子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笑着说道。
就算是普通女孩,想必也看得出镇静不住的罗伦斯为了盘算最佳时机而苦恼不已。
「如果在旅馆房间里也要装模作样,那我到底什么才能放松啊?」
罗伦斯夹杂着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赫萝走下床铺,一边调整长袍底下的耳朵及尾巴位置,一边做出思考状说:
「认识后好一阵子……不对,直到最近,汝在咱面前一直都是很逞强的样子呐。」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和女人单独旅行啊。不过,再怎样也该习惯了吧。」
而且,赫萝早已看过罗伦斯迈遢的模样,现在再做掩饰也太迟了。
这几乎是罗伦斯第一次遇见能够让他如此坦然相处的对象。
「刚认识的时候,汝光是带着咱走在路上,就骄傲地连鼻孔都撑得老大,现在却……」
「如果现在我跟其他女人在一起,你会为我膨大尾巴吗?」
听到罗伦斯有些好强地做出反击,赫萝一副仿佛在说「胆子不小啊」似的抬高下巴笑着说:
「可是,雄性就是这样一层又一层地剥去伪装的外皮,最后演化成『跟当初想的完全不一样』的模样。」
「不管对象是谁,一旦关系变得亲密,多少都会变成这样吧?」
「大笨驴。人类不是会说上钩的鱼不用给饲料吗?」
「以你的情况来说不是上钩,而是擅自爬上货台,所以不能用这个例子来形容吧?别说是给饲料了,我还想收车费呢。」
不过,罗伦斯说完后,不禁感到畏缩。
因为在动物油灯的光线映照下,赫萝让人无法认为她是在开玩笑的锐利眼神,发出朦胧的金色光芒。
在哪里回错话了吗?还是方才的不镇静模样有那么没出息吗?或者是赫萝因为遭到反击而不高兴呢?
当罗伦斯有些困惑地这么想着时,赫萝回过神来,稍微别开脸说:
「嗯……嗯,重点就是莫忘初衷。」
虽然罗伦斯不明白原因,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赫萝有时候个性就像个小孩子。或许她是因为罗伦斯没有如她所想的显得慌张,甚至还时而做出反击,所以心里很不是滋味吧。
赫萝会突然停止攻击,也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有错吧。
想到这里罗伦斯脸上不禁浮现浅浅笑容,然后摇摇头叹了口气。
「怎么有种教人生气的感觉呐?」
「你太多心了……不,你说的对。」
罗伦斯咳了一下后,重新看向赫萝。
「你能够识破我的心声吗?」
他说出与赫萝初相遇时,曾认真问过赫萝的问题。
赫萝露出可掬笑容,微微倾着头走近罗伦斯说:
「大笨驴。」
「痛!」
赫萝毫不留情地踹了罗伦斯的小腿。
即便如此,赫萝仍然面带笑容、态度优雅地走过罗伦斯前方,伸手握住门把说:
「喏,不是该走了吗?」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刚认识时虽然会捉弄人,但不会做出这种暴力行为——罗伦斯当然吞回了这番抱怨,乖乖追上先走出房间的赫萝。
虽然赫萝要求「勿忘初衷」,但实际上很难做到吧。
这句话之所以会带有相当沉重的意义,正是因为时光绝对不会倒流,而人们也不可能完全不改变。
罗伦斯都会这么想了,赫萝当然也会明白。
「当然了,正因为经过一路的旅行,所以咱才能够如此轻松地牵起汝的手。可是呐……」
说着,赫萝突然露出显得寂寞的表情。
「诗人不也会这样吟唱吗?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初次相遇的时候。」
罗伦斯心想赫萝该不会又想捉弄他,但瞬间就改变了想法。
赫萝如此明确意识到旅行结束、像是希望时光能够倒流的发言让罗伦斯感到惊讶。
虽然赫萝看起来像是对一切达观的样子,事实却不然。
尽管如此,赫萝没有说希望回到待了好几百年的村落的那段快乐时光,或是希望回到踏上旅途之前在故乡的时光,让罗伦斯感到十分开心。
所以,罗伦斯稍微移动一下赫萝牵起他的左手,虽然觉得难为情,但还是与赫萝十指相扣。当然了,他嘴里还是得这么说:
「你当然好啊,但是我如果一直保持刚认识时的态度,肯定会因为过度劳累而病倒。」
赫萝一边走下阶梯,一边让身子稍微靠在罗伦斯身上。
「怕什么,咱会陪伴汝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尽管放心呗。」
赫萝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这么说,罗伦斯也只能露出苦笑回应她。
不过,在走下一楼的途中,罗伦斯察觉到赫萝方才说的话也不尽然是玩笑话。
假设赫萝做出愿意延后回故乡的表示,罗伦斯肯定会比赫萝先死去。赫萝的旅行或许不会结束,但两人的旅行一定会有终点。
罗伦斯觉得自己能够明白赫萝在来到雷诺斯前,停留在特列欧村时,为何没能做出回到故乡后有什么打算的结论。
就在罗伦斯这么想着时,赫萝在快走完阶梯抵达一楼的前一刻,主动松开了手。哪怕对象是赫萝,如果与女人牵着手出现在人们面前都会让罗伦斯感到困扰;但是他又担心主动松开手会太伤人,所以赫萝的贴心表现让他觉得开心极了。
赫萝是如此体贴。
关于她回到故乡后有什么打算,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久等了。」
所以,当罗伦斯面对早已做好准备的阿洛德和艾普时,才能够保持镇定,比平时更稳重地打招呼。
「那么,开始吧。」
艾普用沙哑的声音这么说。
「那,你四处做了调查后的结论是什么?」
艾普甚至不要求介绍赫萝。
她一副仿佛在说只要看赫萝在长袍底下的脸蛋,以及坐上椅子时的动作就够了似的模样。
的确,这笔交易并非以贩卖赫萝为主要目的,所以艾普会这样表现或许很理所当然,但是她那注重实际的态度甚至让人有种守财奴的感觉。
「我已经明白你与教会有石雕像的生意往来,以及与教会闹翻,还有只能以现金采买皮草的情报流出。」
丢出话语再观察对方的反应,是基本中的基本动作。
以艾普来说,她太擅长于掩饰表情,以罗伦斯的眼力无法完全掌握到她的反应,而且罗伦斯也不认为这样就能抓到什么线索。所以,罗伦斯方才的动作就像运动前的暖身操一样。
「以我身为商人的经验和直觉,我认为你说的话没有虚假。」
「喔。」
艾普的沙哑声音听来显得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她似乎也很习惯交涉。
「不过,有一点让我觉得在意。」
「哪一点?」
「你与教会吵架的理由。」
这件事情询问本人当然是最不浪费时间的方法,不过罗伦斯暗自决定如果艾普的回答与他收集到的情报不一致,他将立刻判断艾普扯谎。
虽然罗伦斯身边的赫萝能够为他判断真假,但如果这么做,最后还是跟请求赫萝泄露天机没两样。罗伦斯告诉自己只要发现艾普说的话与他的想法不一致,就立刻拒绝才是上策。
不管怎么说,这次是在罗伦斯的判断之下要把赫萝卖给他人,所以罗伦斯觉得必须完全由自己做出这个判断,方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闹翻的理由啊。说的也是,这当然会在意吧。」
艾普一副这是极其当然的模样说道,然后轻轻咳了一下。
想必她此刻正拚命动着脑筋思考。
如果没有把罗伦斯扯进这次的交易,就算艾普有什么不良企图,她的计划也将告失败。
艾普应该是在思考罗伦斯今天一天在城里看了什么、听了什么事情。
如果艾普扯谎,那么她即将说出口的话语要能够与罗伦斯所得到的情报一致,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里的教会主教是一个无法遗忘古老美好教会时代,活在过去的遗物。」
然后,艾普这么说起故事。
「听说主教年轻时在附近城市参加传教活动,每天过着如地狱般的生活。他之所以能够忍受那样的生活,是为了等到某天自己变得伟大时,能够四处耀武扬威,是个有强烈权力倾向的男人,而这家伙想在雷诺斯设置主教席。重点就是,他想当上大主教。」
「大主教啊。」
这是个有如权力代名词般的单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