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2 / 2)
「咦?便宜吗?我还以为你会嫌贵呢。」
在税金重的地方,就是被收取三倍的费用,也不足为奇。
不过,对于不知道行情的人来说,或许会觉得贵吧。
「说到村里那些人,总是迟迟不肯付钱。但若没把钱收齐,挨村长骂的可是我耶。」
「哈哈哈。不管到了哪里,差不多都是这种情形。」
「你也当过磨粉匠吗?」
艾凡露出意外的表情看向罗伦斯,罗伦斯摇摇头说:
「没有,我只有当过征税代理人。我记得那时征收的是肉店的食肉处理税。像是解剖一只猪要多少税金之类的。」
「喔,还有这样的工作啊。」
「清洗生肉和骨头时,不但会污染河水,也会造成很多垃圾。因为要处理这些问题,所以才要征收税金,可是大家总是不肯缴税。」
征税代理权是由城镇的官吏举办竞标,然后看哪个人能够得标。得标金额会直接成为城镇的税金收入,接下来就任凭得标者自由征收税金,能够征收得越多,就越有钱赚,而征收不到税金时,就会造成大亏损。
罗伦斯初自立门户时,曾经当过两次代理人,但后来他就不敢再尝试了。
因为这工作所付出的劳力和酬劳根本不成正比。
「而且,到了最后还要哭着哀求大家缴税,真的很惨呢。」
「哈哈哈哈,我懂那感觉。」
想要让对方产生亲近感时,说出能够引起共鸣的辛苦谈最有效果。
罗伦斯一边与艾凡一起开怀大笑,一边在心中喃喃说:「可以开始打听了。」
「对了,你刚刚说特列欧的麦子全都在这里磨制,是吗?」
「嗯,对啊。因为今年麦子大丰收,来不及磨制根本就不是我的错,我却一直挨村民的骂。」
罗伦斯的脑中很容易地就浮现了艾凡面对大量麦子,不眠不休地转动石臼的身影。
然而,艾凡却是一副「那也是一段美好回忆」的表情轻轻笑笑,然后继续说:
「什么嘛,罗伦斯先生,说到底你来到特列欧,还是为了做麦子生意吧?你昨天明明不是这样说的呢。」
「嗯?嗯,视状况发展,是有这样的打算。」
「如果是这样,我劝你还是死心的好。」
艾凡轻描淡写地这么回答。
「商人是很难死心的。」
「哈哈哈,不愧是个商人。反正,你只要去一趟村长那里,马上就会明白的,因为村里的麦子被规定要全数卖给恩贝尔。」
艾凡一边说话,一边确认石臼的状况,他拿着看似猪鬃毛做成的小刷子,小心翼翼地把石臼上的面粉刷落在托盘上。
「这是因为恩贝尔是特列欧的领主吗?」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村民却还能够生活得如此悠哉,那就太奇怪了。
果然不出所料,抬起头来的艾凡有些得意地说:
「我们和恩贝尔是同等地位。他们跟我们村子买麦子,而我们则是跟他们买麦子以外的东西。而且,我们跟他们买酒或衣服时,还不会被课税。如何?很了不起吧?」
「如果这真是事实……那确实很了不起。」
罗伦斯经过恩贝尔时,知道恩贝尔是个规模颇大的城镇。
或许把特列欧形容成贫穷荒村会太过分,但是恩贝尔实在不像如特列欧般规模的小村能够反抗的对手。
再说,能够免税向城镇购买物品,这绝不寻常。
「可是,我昨晚在酒吧里听到的是,这里被恩贝尔征收很重的税。」
「嘿嘿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想知道原因吗?」
艾凡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像个小孩子似地挺起胸膛。
不过,艾凡这样的动作并不会惹人讨厌,反而让人觉得有趣。
「请务必告诉我。」
罗伦斯稍微举高双手做出乞求的姿势,艾凡见状,突然松开胸前的手,跟着搔了搔头。
「抱歉,其实我也不知道原因。」
艾凡腼腆地笑着说道。一看见罗伦斯以苦笑回应他,他便急忙地补充说:「可、可是啊……」
「我知道是谁改变状况的。」
在这瞬间,罗伦斯感受到抢先别人一步时,那种睽违已久的快戚。
「是法兰兹祭司,对吧?」
艾凡听了,露出像是狗儿被骨头敲了一下脑袋似的表情。
「你、你、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没什么,个过是商人的直觉罢了。」
如果赫萝在场,她的脸上一定会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吧。不过,罗伦斯偶尔也想要像这样装模作样一下。一从与赫萝相遇后,罗伦斯就一直处于不断被笼络的一方,今天让他难得记起了在那之前,自己都是处于笼络他人的一方。
「好、好厉害喔,罗伦斯先生果然不是个普通人物。」
「就算夸奖我,也没好处可拿喔。倒是麦子磨好了吗?」
「嗯,啊!对喔,等一下喔。」
看着艾凡慌张地着手收集面粉,罗伦斯露出淡淡笑容,并在心中叹了口气。
在特列欧长时间停留或许会有危险。
罗伦斯时而会遇上一些地方有着像特列欧与恩贝尔之间的关系。
「呃……没错,果然要三路德。不过,反正也没被人瞧见,只要我不说……」
「不,我付。在水车磨坊里应该诚实,没错吧?」
艾凡手上拿着的量具里装有刚刚磨制好的小麦面粉,他一副仿佛在说「被你打败了」似的表情笑笑,然后收下罗伦斯递出的三枚黑色银币。
「要做成面包之前,一定要仔细筛过喔。」
「我知道了。话说——」
罗伦斯朝着动手做起石臼善后工作的艾凡如此搭腔.
「这里教会的晨问礼拜都那么早吗?」
罗伦斯本以为艾凡会显得吃惊,但是他露出脸上仿佛写着「嗯?」的表情回头看了罗伦斯一眼,然后他似乎察觉到罗伦斯话中的真意,边笑边摇头说:
「没,怎么可能那么早。夏天倒是还好,但是冬天要在这里过夜太冷了吧?所以我才到教会借住。」
因为罗伦斯当然也是这么猜测,所以他能够很自然地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赞同模样。
「不过,你和艾莉莎小姐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呢。」
「咦?嗯,算是吧。嘿嘿嘿……」
得意、开心,再加上难为情,当这些情绪混成一团时,只要多加一点水分仔细搓揉,想必就会变成艾凡现在的表情吧。
这时如果用嫉妒之火加以烘烤,肯定会膨胀得很大。
「昨天我们去教会问路时,遭到艾莉沙小姐极其冷漠的对待,她甚至不肯好好听我们说话。结果今天早上一看,她就像圣母一样地温和,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啊哈哈哈。艾莉莎她明明胆子很小,却很没耐心,而且还很怕生。所以每当她遇到第一次见面的人,总会像只山鼠似的露出尖牙示威。她那个样子竟然说要继承法兰兹先生的职位,实在太乱来了。」
艾凡从石臼上卸除水车,然后动作灵巧地只使用木棒套回绳索。
一边身手俐落地进行作业,一边这么说的艾凡背影看起来,散发着一点点成熟韵味。
「不过,她很久没有心情这么好了。你们运气不好,去的时间不对,她昨天晚上心情就变好了。所以说……奇怪了,艾莉沙怎么没跟我说你们来过呢?那家伙连一天打了几次喷嚏都会跟我说的。」
虽然罗伦斯明白艾凡只是抱着闲话家常的心情在说话,但是身为听众的他听得都觉得腻了。
不过,罗伦斯心想,为了接近艾莉莎,还是拉拢一下艾凡的好。
「那一定是因为我好歹也是个男生吧。」
艾凡听了,愣了好一会儿后,突然发出显得轻佻的笑声。
最后甚至还说了句:「原来是怕我误会啊,那家伙真是笨喔。」
看着艾凡那模样,罗伦斯心里十分明白尽管艾凡比他年轻,但是艾凡身上却有很多值得他学习的地方。
比起学习做生意,这方面的学习或许困难许多。
「不过,原本那么气愤的人会突然心情转好,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艾凡的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你问这要做什么?」
「因为我伙伴的情绪就跟山上的天气一样变化无穷。」
罗伦斯耸了耸肩这么说。艾凡听了,便从他的记忆里找出赫萝的身影,然后他似乎感受到赫萝像是罗伦斯口中那样的人。
艾凡露出同情的笑容看向罗伦斯说:
「你也很辛苦呢。」
「就是啊。」
「不过,就算我说明原因,对你也没什么用处吧。因为单纯只是一直以来的问题告了一个段落而已。」
「什么问题?」
「这个……」
就在艾凡差点就要说出口时,他慌张地闭上嘴巴。
「我被交代不能跟村民以外的人说。如果你说什么也想知道,拜托你去问村长好吗……」
「喔,不不,如果是不能说的事,那无所谓。」
罗伦斯爽快地表示不再追问。但是他会表示不再追问,当然有其理由。
因为听艾凡说了这么多,罗伦斯已经得到足够的线索了。
然而,艾凡似乎以为自己惹得罗伦斯不高兴,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畏畏缩缩。寻找着话题搭腔的艾凡,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话头:
「啊,不过呢,我可以告诉你,如果现在去教会,艾莉莎一定肯听你说话。她也不是心地那么坏的家伙。」
从村长也佯装不知道修道院存在的这点看来,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不过罗伦斯心想,这或许是再次前去询问艾莉莎的好机会。
不管怎么说,罗伦斯已经拟好了策略。
假设他的猜测无误,这策略应该可行。
「我知道了。那么,我会再去找她问看看。」
「我想这样会比较好。」
罗伦斯心想已经打听不出其他事情了,于是他说了句「那就这样了」后,便转过身子。
艾凡见状,急忙地搭腔说:
「我、我说罗伦斯先生啊。」
「嗯?」
「那个,当个旅行商人很辛苦吗?」
艾凡不安的眼神透露出内心的决意。
他一定是打算有一天辞去磨粉匠的工作,到外面的世界瞧瞧吧。
罗伦斯当然不会耻笑他的决心。
「世上没有什么职业是不辛苦的。不过嘛……嗯,我现在过得很开心。」
只是遇上赫萝之后,与相遇之前的开心感觉截然不同罢了。罗伦斯在心中对着自己这么自言自语。
「这样啊……也是啦。我懂了,谢谢。」
虽然当个磨粉匠必须很诚实,但是诚实与直率不能画上等号。
如果艾凡成了商人,想必会得到不错的评价吧。只是在赚钱方面,或许就得吃点苦了。
罗伦斯的脑海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不过,罗伦斯当然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口,他轻轻举高皮袋谢过艾凡为他磨粉后,便离开了水车磨坊。
罗伦斯沿着小河旁的道路一边悠悠哉哉地走着,一边暗自呢喃道:「话说回来……」然后陷入一阵思考。
艾凡提到艾莉莎连一天打了几次喷嚏都会告诉他,这件事让人印象特别深刻。
如果换成是赫萝,她可能会为了让人知道她的千愁万恨,而说出她一天叹息了几次。
这两者之间的差别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如果赫萝变得像艾莉莎那般稳重果决,说起来也有点思心:因为赫萝本人不在旁边,肆意这么想着的罗伦斯不禁笑了出来。
回到广场上,看见若干摊贩排列着。虽然这里的规模以早市来形容梢嫌小了些,但广场上倒是聚集了不少村民。
不过,村民们聚集的目的不像为了采买物口叩,而是比较像为了展开新的一天而众在一起谈笑的感觉。至少广场上完全没有想要把商品卖得高价些、或是想要买得便宜些,这类破坏和悦气氛的感觉。
照艾凡所说,恩贝尔会以定价全数买走特列欧的麦子,而特列欧的村民则能够免税向恩贝尔采买商口叩。
虽然这是让人一时无法相信的状况,但倘若这是事实,也就能够说明特列欧的村民为何会如此地悠哉。
村落之所以会被迫隶属于城镇,并且为了生活而被工作追着跑,是因为村落无法在完全自给自足的情况下,取得酒、食物、衣服及家畜等生活必需品。
于是村落把麦子等农作物卖给城镇,再以农作物的代价购买生活必需品。
然而,想要购买从各地方运送到城镇的各式各样商品,必须要有现金。所以村民必须把麦子卖给城镇商人以换取现金,然后再用这些现金向城镇商人购买各式各样商品。
在这里最重要的一点是,对村民面言,现金是必要的东西;然而对城镇面言,村落的麦子并非是必要的。
两者的强弱悬殊显而易见。城镇会要求村落便宜卖出麦子,然后以关税等各种藉口高价卖出商品。
村落的财政状况越是困窘,城镇就越能针对这点下手。
到了最后,村民只好向城镇借钱。而为了这个无力偿还的借款,最后穷困潦倒地变成只能不停运送麦子给城镇的奴隶。
对于如罗伦斯般的旅行商人来说,变成奴隶的村落也会是绝佳的生意来源。因为货币在这时会变成具有惊人威力的武器,让旅行商人能够以低价采买各种物品。
不过,当村落能够从某处取得现金收入时,就有办法再次对抗城镇的势力。如此一来,城镇会感到困扰,于是城镇与村落就会开始为各自的权益采取各种行动,并不断引起纷争。然而,特列欧似乎与这些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
虽然不知道特列欧怎么有办法不与这些事情牵扯上关系,但是罗伦斯隐约感觉得到特列欧因为这状况而面临的问题及危险。
罗伦斯在开了店,却丝毫没有做生意干劲的南北货店买了无花果干后,便返回旅馆。
回到旅馆,看见房间里的赫萝也是一副与世间疾苦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模样熟睡着.,罗伦斯不禁没出声地笑了出来。
在罗伦斯沙沙作响地动作了好一会儿后,赫萝醒了过来,当她总算从棉被底下采出脸来时,一开口就只说了句「吃饭」。
因为罗伦斯无法预测抵达特列欧的路程有多远,所以每天都是吝啬地吃着粮食。现在他决定先解决掉剩下的存粮.
「原来还有这么多乳酪。因为汝一直说不够不够,咱才不敢多吃。」
「是谁说你可以全部吃掉?有一半是我的。」
罗伦斯一拿起用刀子对半切好的乳酪,赫萝就像看见仇人似地瞪着罗伦斯说:
「在上一个城镇汝不是赚了相当多钱吗?」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明过那些钱都用完了吗?」
正确来说,罗伦斯是一次还清了在卡梅尔森留下的未付货款,以及在距离卡梅尔森不远的城镇留下的债务。
这是因为罗伦斯担心在北方地区寻找约伊兹时,万一耽搁太久会来不及付款,也单纯是因抚担心身上带了太多现金会有危险。
不过,在还清债务后,剩下的现金则是寄放在洋行。现金能够直接化为洋行的力量。当然了,罗伦斯没忘记要收取利息,只是他并没有告诉赫萝这件事。
「这种事咱听一遍就明白。咱指的不是这个,咱是在说虽然汝赚了钱,咱却一毛都没赚到。」
听到赫萝这么说,罗伦斯不禁苦着睑。
在卡梅尔森是因为罗伦斯自己会错意而造成大骚动,而赫萝却是一点好处都没得到。
不过,如果显露出弱点,这只狼就会固执地咬着人不放。
「你吃吃喝喝那么多,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既然这样,汝应该可以把汝赚的钱,还有咱花费的金额一笔一笔地算给咱听呗?」
被说到痛处的罗伦斯不禁别开了视线。
「光是咱自己跟那小鸟女娃买的矿石,应该就赚了很多钱呗。而且……÷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赫萝拥有能够识破谎言的耳朵,这点比任何征税官都更加恶劣。
要是做了无谓的挣扎,也只会使得伤口越来越大而已。
罗伦斯决定投降,他把所有乳酪都塞给赫萝。
「呵呵呵呵,谢谢。」
「不客气。」
听到对方道谢,却觉得如此不开心,这种状况应该很少见吧。
「话说,调查有进展吗?」
「多多少少有吧。」
「多多少少?只打听出一半的路程吗?」
罗伦斯笑着心想:「原来也可以这样解读。」他稍作思考后,说出推敲好的话语:
「因为我想昨天才去过,就算今天再去教会,也只会吃闭门羹.所以我去找了磨粉匠艾凡。」
「朝与那女娃关系匪浅的对象下手,是呗?嗯,以汝的能力来说,算是很不错的判断。」
「然后啊……」
罗伦斯先咳了一下,接着开门见山地说:
「可不可以放弃去修道院?」
赫萝听了,身体停止不动。
「……理由呢?」
「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村落,有种危险的感觉。」
赫萝脸上没有浮现任何表情,她咬了一口涂上乳酪的黑麦面包说:
「意思是说汝不愿意为了寻找咱的故乡而冒险?」
罗伦斯没料到赫萝会使出这招,不禁压低了下巴说:
「你这种说法……不对,你是故意的吧。」
「哼。」
赫萝嘴巴一张二口地不停咬着面包,转眼问就吞下了整块面包。
虽不知赫萝到底连同面包吞下了多少话语,但是她的表情因此变得不悦。
不管是明猜暗想,罗伦斯都能够明白赫萝想要早一刻前往修道院打听事情的心情,但赫萝的心情或许比罗伦斯想像中的来得强烈。
然而,从村里收集到的少数情报,再加上身为旅行商人、看过各式各样村落或城镇的经验来思考,罗伦斯认为继续在特列欧寻找修道院地点似乎会有危险。
这是因为——
「照我的猜测来看,我们在寻找的修道院应该就是那所教会。」
赫萝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取而代之地,她竖起了耳朵尖起部位变得卷曲的毛。
「我现在一一举出凭据,你听仔细喔。」
赫萝用手指抓着耳朵竖起的毛,轻轻点头。
「第一点,教会的艾莉莎显然知道修道院在哪里,但是她却装作不知道。姑且不论事情的严重性如何,但她会隐瞒着不说,至少表示修道院的事情不能被人知道。还有,我昨天去村长那儿询问同一件事情时,村长好像也知情。当然了,他后来也是装作不知道。」
赫萝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第二点,在整座村子里,教会是规模仅次于村长住家的建筑物.教会虽然盖得相当气派,但是一想起昨天在酒吧听到的事,就觉得教会其实没有受到村民的尊敬。比起教会崇拜的神明,村民似乎更尊敬从很久以前就守护着土地的蛇神。」
「可是,村民不是有说,本来咱们打算问路的那个法兰兹是村子的恩人。」
「没错,村长也说了同样的话。这么一来,就表示法兰兹祭司一定为村子做了什么贡献。而且,这个贡献显然不是以神的教诲解救了村民们。这么一来,就表示他应该是做了能够让村民得到利益的事情吧。至于他做了什么呢,我刚刚从艾凡那里打听到了。」
用手指戳着面包的赫萝微微倾着头。
「简单扼要地说,这个贡献,就是让特列欧与隔壁城镇的恩贝尔缔结了与其地位不符的合约。就是这个原因让特列欧的村民在麦子收成完后,还能够悠哉地过活。这个村子没有金钱上的困难。而且,帮助村民实现这样的生活、与恩贝尔缔结了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的合约内容的,似乎不是别人,正是法兰兹祭司。」
「嗯。」
「而艾凡曾提到,这个村子与恩贝尔的教会正在吵架的状况,就与此事有所关系吧。一般来说,教会内的争执多是争夺祭司或主教的就任权、土地的捐赠纠纷,也有因为信仰内容偏差而起的争执。一开始我以为是艾莉莎太年轻,而且身为女性,却想要掌理教会,所以才会与教会起争执。可是,我后来发现就算表面上是这样的理由没错,但其实另有真正的理由。」
艾莉莎无论如何也要继承法兰兹职位的举动,以及罗伦斯在村长塞姆住处打扰时出现的旅行装扮男子。
还有,艾凡说艾莉莎面临的问题在昨天告了一个段落。
如果把这三件事放在罗伦斯所熟悉的关系图上,就能够完全理解整个状况。
「可想而知,恩贝尔当然希望破坏与特列欧之间的关系。我是不知道法兰兹祭司在何时、用了什么方法与恩贝尔缔结合约,但我想恩贝尔应该很想把这份合约与法兰兹祭司一同埋葬起来吧。最快的方法当然就是以武力压制;可是很遗憾的,这个村子里也有教会。而且我认为一直以来,恩贝尔之所以无法行使武力,是因为特列欧的教会有后盾。那么,恩贝尔会怎么做呢?答寨是只要除去特列欧的教会就好了。」
昨天出现在村长住处的男子所带回来的,有可能是某遥远城镇的教会认可艾莉莎为法兰兹继承人的文件,也有可能是教会后盾的某地方贵族认可文件。
无论是前者或后者,都一定是稳固艾莉莎立场的文件。
「而且,这里的村民似乎不避讳于祭拜异教之神。只要能够认定这里是异教徒的村落,恩目尔就有藉口攻打这里。」
「假设只是知道修道院的地点,就没必要特别隐瞒。可是呐,如果这所修道院的位置就在这里,那就有必要隐瞒。」
罗伦斯点点头,并再次提议说:
「可以放弃吗?从目前的状况看来,修道院的存在是恩贝尔进攻的绝佳藉口,所以特列欧应该会一直隐瞒下去。而且,如果说修道院果真就是这里的教会,想必法兰兹祭司就是修道院院长吧。说不定异教众神的传说已经和法兰兹祭司一同被埋进土里了。对于无利可图的事情,没必要引起争执。」
而且,罗伦斯两人无法证明自己与恩贝尔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部分的神学者也都不认为只是说一句「我不是恶魔」,就能够证明说话的人不是恶魔。
「再说,这事情会牵扯到异教众神。万一发生骚动,而我们被视为异端而遭到逮捕,那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
赫萝大声叹了口气,一副搔不着痒处的模样咯吱咯吱地搔着耳根。
她看起来像是已明白眼前的状况是不容随便忽视的事态,但是又不肯轻易放弃的样子。
罗伦斯咳了一下,再次对着抱着如此心境的赫萝说:
「我能理解你想要多收集一些故乡线索的心情。但是,我认为现在应该先避开危险。如果是约伊兹所在位置的相关线索,在卡梅尔森已经收集得相当足够了。而且,你又不是失去了记忆。只要到了附近,你就会记起来的,根本不用担心——」
「汝啊。」
赫萝突然打断了罗伦斯的话。但是打断了后,她却像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似的闭起嘴巴。
「我说赫萝啊。」
听见罗伦斯的呼唤,赫萝稍稍嘟起了嘴巴。
「为了怕我又会错意,我希望你可以先告诉我,你对异教众神的神话抱着什么样的期待?」
赫萝别开了视线。
罗伦斯为了不让自己说话变得像在追问似的口吻,他努力保持平静地说:
「你是想调查把你的故乡……呃……毁灭掉的传说里头出现的熊怪吗?」
赫萝仍然别开着视线,动也不动。
「还是想调查……故乡同伴的事?」
罗伦斯想得到的可能性就只有这两个而已。
有可能让赫萝执着的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或者两个都是。
「如果是,汝会怎么做?」
赫萝的锐利眼神显得冷漠,仿佛要将人的内心深处都冻结似的。
然而,那不是高傲的狼在捕捉猎物时的眼神。
而是一只受了伤的动物把想要靠近自己的一切,都视为敌人的眼神。
罗伦斯在脑中思索着回答的话语,适当的字眼浮现得比他想像中的更快。
「视状况而定,也不是说一定不能冒险。」
重点在于利益与危险到底相不相称。
如果赫萝坚持要收集毁灭故乡的可恨熊怪情报,或者是非得要调查同伴的下落不可,罗伦斯当然不会吝于提供协助。
因为赫萝并非像她的外表般是个小孩子,相信她多少懂得看清自己的心情,做出冷静的判断。如果赫萝在经过冷静的判断后,要求罗伦斯提供协助,罗伦斯当然有决心冒险来回应赫萝深思熟虑过的决定。
然而,赫萝却突然放松肩膀的力量,一边轻轻笑笑,一边解开盘腿。
「既然这样,放弃无妨。」
结果,赫萝却是这么说。
「放弃无妨,汝不需要那么慎重其事的样子。」
当然了,罗伦斯不可能照字面上的意思来解读赫萝的直薏。
「汝啊,如果要咱老实说,咱当然想赏那女娃一巴掌,要那女娃说个一清二楚。因为汝都愿意这么表示了。还有一个理由是,咱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有关约伊兹的传说。换作是汝如果知道有故乡的传说,也会想知道呗?」
罗伦斯点头表示赞同赫萝的意见,赫萝也满意地点点头做出回应。
「可是,如果因为咱的缘故而要汝去冒险,那么咱会觉得困扰。已经大致掌握到约伊兹的所在位置,是呗?」
「啊,嗯。」
「既然这样,放弃无妨。」
虽然赫萝这么说,但是罗伦斯心里却觉得有些不畅快。
罗伦斯确实提出了应该放弃的提议,但是看赫萝怎么决定,他都很愿意配合。
在抱着这样的心情下,听到赫萝爽快地接受提议,罗伦斯不禁猜疑起赫萝是在扯谎。
感到猜疑的罗伦斯说不出话来,这时赫萝坐到床边,把脚放在地板上说:
「汝啊,汝觉得咱为什么都不向汝提起故乡的事?」
赫萝的质问让罗伦斯不禁吃惊。
虽然赫萝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但是怎么看都不像在捉弄罗伦斯的样子。
「咱偶尔也会想提起故乡值得骄傲的事,也想说说回忆。可是呐,咱之所以没说,是因为汝会顾虑到咱的感受,就像汝现在这样。咱当然知道如果责怪汝顾虑太多,咱就太不懂得知足了。可是,这对咱来说,不免觉得有些痛苦。」
赫萝说着说着,抓起了尾巴的毛,跟着一副受不了似的表情继续说:
「真是的,如果汝是个理解力强的雄性,咱就不需要说这些难为情的话。」
「一千……抱歉……」
「呵。不过,虽然烂好人个性是汝少之又少的优点之一……但是这让咱感到害怕。」
赫萝从床边站起来,转了一圈身子背对着罗伦斯。
泛着光泽的蓬松冬毛尾巴微微甩动,赫萝一边以两手臂抱住自己的肩膀,一边转过头看向罗伦斯说:
「因为就算看到咱这么寂寞的样子,汝也不会扑向前把咱给吃了呐。真是的,汝这雄性太可伯了。」
看着赫萝低头抬眼投来充满挑战意味的眼神,罗伦斯轻轻耸耸肩说:
「因为有些东西的外观虽然看似果实,但是没仔细品尝的话,就会尝到难以下咽的味道。」
赫萝听到的瞬间,忽然松开抱住肩膀的手,跟着面向罗伦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的确,有可能会尝到酸不溜丢的味道呐。可是……」
赫萝缓缓走近罗伦斯,保持笑脸说道:
「难道汝认为咱吃起来不甜吗?」
罗伦斯心想,说这种话的家伙怎么可能会让人觉得甜?
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喔?胆子很大呐。」
看着脸上露出一抹微笑的赫萝,罗伦斯立刻补充着说:
「有些东西不苦涩就不好吃,就像啤酒一样。」
「……」
赫萝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稍微瞪大了眼睛,跟着像是在说「糟糕」似的闭上眼睛,甩了一下尾巴说:
「哼,让小毛头喝酒是书人呐。」
「嗯,要是宿醉就伤脑筋了嘛。」
赫萝故意嘟起嘴巴,跟着挥出右拳顶了一下罗伦斯的胸前。
然后,赫萝就保持这样的姿势垂下视线。
罗伦斯当然明白两人这样子就像在演短剧一样。
他轻轻握住赫萝的手,缓缓地说:
「你,是真的……愿意放弃吧?」
像赫萝般反应灵敏的人,想必一下子就能够知道什么是合理的判断,而什么又是不合理的判断吧。
但是,就如无法以理性去理解神明般,感情是无法完全控制得了的。
赫萝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回答。
「汝这样的问法呐……太狡猾了呗。」
赫萝沉稳地回答道,她松开顶在罗伦斯胸前的拳头,跟着轻轻抓住他的衣服。
「如果打听得到约伊兹、同伴,或是可恶熊怪的传说,咱当然想知道详细。光是在卡梅尔森听那小鸟女娃说的那些内容根本不够。就好像口渴时,只能喝到一点点水一样。」
赫萝用着柔弱的声音喃喃说道。
罗伦斯一边小心翼翼地应付这个早已看穿对方直薏的互动,一边轻声说:
「你想怎么做?」
赫萝点了一下头回答说:
「咱可以跟汝……撒娇吗?」
赫萝的话让人听了有种「如果抱紧她,那身体一定很柔软吧」的感觉。
罗伦斯深深吸了一口气,简短地回答说:
「没问题。」
赫萝依旧垂着头不动,她只是甩了一下尾巴,让尾巴扫过地面。
虽然罗伦斯不知道赫萝这模样有多少真实性,但光是这样就足以让他觉得获取了与危险相称的利益,他不禁心想自己一定是喝醉了。
不过,忽然抬起头来的赫萝露出无敌的笑容说:
「其实呐,咱有一个点子。」
「喔?什么样的点子?」
「嗯,就是呐……」
听到赫萝说出既单纯又明快的方法,罗伦斯轻声叹了口气说:
「你是认真的吗?」
「就是拐弯抹角地行动,事情也无法有所进展呗。再说,咱刚刚说可以跟汝撒娇吗,本来就是在问汝可以跟咱一起冒险吗?」
「可是——」
赫萝咧嘴一笑,稍稍露出嘴唇底下的尖牙说:
「汝很英勇地回答了咱『没问题』,咱真的很开心。」
合约书上面之所以会有冗长的周详记述,是为了不让人有多余解读的空间。
而口头约定之所以危险,不仅是双方会因说过或没说过而起争执,更危险的是约定内容就是被解读成对自己不利的事态,也很难察觉得到。
而且,罗伦斯的对手可是高龄数百岁、以贤狼自称的狼啊。
罗伦斯心想「真是的,太掉以轻心了」,他还一直以为所有主导权都握在自己的手上。
这时,赫萝显得开心地说:
「偶尔也得重新握好控制汝的缰绳呗。」
因为被赫萝依赖,所以罗伦斯表现英勇地回应她的期待。
对于梦想着会有这般状况发生的自己,罗伦斯不禁感到没出息。
「反正事情没法顺利进行时,就交给汝来处理。可是呐……」
说着,赫萝的手轻轻一滑,握住了罗伦斯的手。
「咱现在只要握住汝的手就好。」
罗伦斯无力地垂下头。
就是想拨开赫萝的手,罗伦斯也根本做不到。
「那,汝啊,赶紧吃完饭出门呗。」
罗伦斯虽然只简短地做了回答,却不敢回答得含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