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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2 / 2)


  家族中男子为官的细查、年幼的拷打下牢,女眷则被关在内狱。

  狱里不会有高床软枕,不会有汤婆子香炉,有的只是恶臭的墙壁、糟污的破碗、比石头还硬的泥地……夏日炎热,腐肉会生蛆,而到了寒冬,风雪不知从哪个缝儿里钻进来,如刀般往人身上扎。

  为官的父亲、叔伯和兄长早被处斩,成年男子被流放,年幼的无罪释放,而我们这些女眷,会被发卖,为奴为婢。

  一开始,狱中家人还多,慢慢的,就冷清了,最先没了的是祖母和母亲,四姐姐被仇家买去,不知是死是活,五姐姐撞墙自尽,宁死不屈。

  最后,只剩下我和七妹妹丽华。

  丽华和我同岁,只比我小一个月,她生的比我还要好看几分,冰肌玉骨,人比花娇。她虽是庶女,可却要强得很,在家中没少和我拌嘴,见我定了李昭,缠着父亲去求姑母,也要嫁个王爷哩。

  狱中的风雪严霜,并不曾消减丽华半分姿容,她虽说衣衫褴褛,指甲缝儿里都是脏污,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可还那么美貌动人。

  祖母没了,我和丽华曾整夜痛哭;

  天实在太冷,我们抱在一起取暖;

  没有饭吃,我俩分一个发了霉的硬馒头。

  为了打发这绝望无际的日子,我们用尖锐的石子儿在地上画出棋盘,空心圆圈是白子,实心是黑子,盘着腿“下”一整日的棋。

  后来,我们俩也快被发卖了,丽华靠在我身上,痴痴地问:“妍华,你说我们会不会像四姐那样,被仇人买去,折磨成猪狗?”

  我笑着安慰她:“八弟前儿刚来看过咱们,他在到处筹银子,舅舅变卖了祖宅,定会把咱俩买回去,放心吧。”

  丽华艰难地点了点头,沉沉睡去。

  其实我们俩都知道,八弟和舅舅都不容易。

  八弟那年才十四岁,腿在狱中被打断,饶是如此还到处磕头奔走,救他的两个姐姐。

  高氏如今为官家所厌弃,八弟就算把另一条腿赔上,怕是也赎不走我和丽华。

  刚入狱时我想过,远在江州的李昭听说我家的事,肯定会暗中救我,可我等了半年,从夏等到冬,也没等到他。

  或许,这就是人情冷暖和趋利避害吧。

  十七岁的我恨他薄情寡义。

  可现在的我,真的能理解。

  一则,我和李昭着实没什么情分;

  二则,高家如瘟鼠,谁敢沾惹,稍微同情一下,就会祸及全族。

  快被发卖前,我和丽华的吃食也变好了些,甚至还能见点荤腥。

  可是,丽华忽然病了。

  她肚子坚硬如石,面色紫胀,眼底发乌,时不时还会流鼻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中毒了。

  我哀求狱卒,好歹寻个郎中来看看,或者告知我八弟和舅舅,可这些烂了心肠的恶人充耳不闻。

  我不敢想象,狱中最后只剩下我一人将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那些日子,我时时刻刻抱着丽华,与她说话,逗她开心。

  可终究留不住,她死在了风雪夜里,死在了我怀里。

  走之前她对我说,她要先去找父亲和祖母了,姐姐,好好活着,下辈子咱们还做姐妹,还在一起下棋。

  我想哭,可早都流干了眼泪。

  我想死,像五姐那样撞墙自尽,可我已经没了力气。

  昏昏沉沉间,我看见走进来个身量高大的男人,他让狱卒将丽华的尸体用草席子卷起拖走,淡淡说了句:“景安三年,冬,申时,高氏妍华殁。”

  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死的明明是丽华,他怎么说是妍华呢?

  可事实证明,这是真的。

  当晚,我被人打晕,装进麻袋里,扔到车中,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了。

  我不敢动,仍装作昏迷。

  隐隐约约间,我听见个熟悉的女人声音,温软柔绵,如酒般醉人,是素卿。

  还记得素卿隔着麻袋,轻轻抚了我片刻,最终叹了口气,说了句话:“万般皆是命,半点都不由人,咱俩好了场,我本该……哎,我不能让他……”

  后来的许多年,我琢磨了很多很多遍,才琢磨清素卿这句含糊不清的话什么意思。

  大抵,李昭动了想要救我的心思,可张家怎么可能让威胁到素卿地位的女人活?

  当年的素卿到底年轻,心不似大人那般硬,她既不想李昭沾惹我,又不愿我死了,便找了两个“妥帖”人,给了笔银子,让他们将我毁容,带到越国,找个本分农人嫁了,也算平安度过此生。

  十七岁的我,家没了、亲人没了、前途、好友通通没了。

  我踏上了一条未知的路,注定了坎坷、充满屈辱,午夜梦回时还会被惊醒。

  可是,我活了。

  我不用像四姐那样被仇家凌.辱,也不用像五姐那样撞墙自尽,更不用像可怜的丽华那样,被人算计毒杀。

  十七岁的我,变成了贪生的蝼蚁,艰难地活在这肮脏的人间。